北境首府刺凉城以北二十里外有处静谧之地,林中积雪深重,时闻枝杈断折声。
这处地方虽说无人看守,却为禁地,刺凉城中,无论黎民百姓还是士族跋扈子弟皆不敢踏足,只因这里葬着那位才情绝艳,诗词双甲的北境王妃。
十五年前,北境王妃怀抱生子,死于安详,地位尊崇的女人本该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气势雄伟的陵墓,可那位阳间人屠却选择将亡妻葬于这处僻静之地。
寒风刺骨,一座孤零零的黄土包前,只有一块竖碑,一袭黑色衣裳的银发男人坐在一块青石上,神色迷离,陷入回忆,男人左手边放着那根拄了许久的、拇指粗细的木棍,右手边放着一坛未开封的酒。
林中古木主干犹如北境国刀方休刀一样坚挺,枝杈上绽放着一朵朵素洁之花,像梅,颜色却如白月光。古树唤作阳春,乃北境独有,喜干冷,在南方湿热环境中难以生长,阳春树每到凛冬时节,便会盛放白素花,这种花的香气比之清逸幽雅的红梅更加冷冽些,若是放在嘴里尝一尝,会觉得舌尖仿佛含着冰块,整个口腔酥酥麻麻的。
十七年前,王妃用白素花酿造了一种新酒,味道醇香清爽,一时风靡神州大地,不论贫苦百姓还是殷实人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寒门士子,闲来无事都会畅饮一番。
旧人已逝,酿酒的法子却一代代传承了下来,这个时节,恰逢新酒出窑,可那位阳间人屠,却已十五年未尝一口。
大风起兮,吹着白素花瓣纷纷扬扬,漫山遍野,香气冲天,一袭修长倩影,来到男人身后。
“他长什么样?”男人从回忆中抽出神来,声线沙哑问了一句。
帷帽黑纱飘舞,青丝飞扬的女子冷酷道:“七分王妃,两分王爷。”
男人笑了笑,“将来披上那袭四爪黑龙袍,天下红袖,岂不尽揽怀中。”
“王爷也不怕世子身子吃不消?”女子淡然道。
男人豪迈一笑,“我儿铜皮铁骨,一日御女四十九。”
帷帽下,女子翻翻白眼,“王爷,为何不让我将世子带回来?赫连道与伏灵皇,真不会对世子暗下毒手?”
男人俯下身子,在地上抓了一把白素花瓣,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不论庙堂还是江湖,大人物都讲究一个面皮,可一旦有人威胁大人物切身利益,面皮这东西也就不重要了,如果有千载难逢之良机,我会将龙丘伏灵膝下两个小鬼碎尸万段,同样的,其余人也会如此对我儿。”
“既如此,”女子欲言又止,“小离不懂。”
男人眯眼,“其一,黄粱界乃三教教主费尽心血构建而成,那个小世界为三教壮大出了不少力,毕竟是陆地神仙,伏灵皇得给个面子,不会将自己的手伸进去,至于赫连道,没有在小世界兴风作浪的本事。其二,江无静与那位儒教第四圣,皆为不可一世的九境炼气士,他们在,可保我儿平安。其三,江无静与儒教圣人教予我儿的,可不仅仅只是开山劈水。”
女子叹了一口气,无人可见,无人能敌的王下五圣灵,除却杀人技,还真没什么可教那位世子的,深谋远虑,男人一向如此。
女子悄无声息远去,男人取过木棍,艰难起身,一瘸一拐来到墓碑前。
男人的手,轻柔摩挲墓碑,“小鹭,你想儿子吗?放心,我会将他培养成人,不求下一个北境共主,只求新天地的千古君王。”
转过身子,男人看着几步外未开封的酒。
酒乃白素酒,十七年前,王妃第一次只酿了二十七坛,这是留存人间的最后一坛。
男人抱起酒坛,望向远方,飞花阵中,阳间人屠,嘴角含笑。
旧酒等新人!
……
清晨,溅星河畔,白衣道人垂钓,少年安静蹲在身边。
“在教你修习神通术法之前,先与你说说江湖格局。”道人饮了一口酒,将黄葫芦递给少年。
姜谛仰头,清冽酒水悉数入口,“道长,你说,我听着。”
道人淡然道:“江湖分名家旁门,山上仙家府邸,多出自三教,三教一家亦如灿烂星辰,至于繁杂旁门,不过染尘石子,名家与旁门之间,还有一个不上不下的武夫。”
“相等境界之下,武夫战力最强,可一位十境武夫,却也不敢动手袭杀一位五境道人,你可知为何?”
姜谛思量片刻,道:“三教一家犹如参天大树,三教圣人为主干,至于枝杈乃门人弟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沙弥,师父的师父,或许便有极大能量,武夫多家族传承,蚍蜉不可撼树。”
道人欣慰一笑,“不论三教还是剑家,登临山顶起始之路皆为引起三境。冥想、观海、铸炉,此三境为基础,地基坚牢,才可起楼万丈,冥想之境,分三重楼与巅峰境,一重楼引灵气入体,洗涤身躯,剔除血肉骨头中的渣滓,大成之日,神清气爽。”
“冥想境二重楼,修习功法典籍,塑造丹田。人体丹田分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上丹田在印堂穴,唤作紫府宫,中丹田在膻中穴,为黄庭宫,下丹田在神阙穴,为蓬壶宫。”
“我与你说过,不论先天神灵还是飞禽走兽,想要气血盛壮,精气神乃关键,三处丹田中,紫府宫养神,黄庭宫养气,蓬壶宫养精。佛教体系重在蓬壶,道教重紫府,儒教重黄庭。”
姜谛听得有滋有味,“道长,如果我入道教,是不是只要塑造紫府宫便可?”
道人摇摇头,“冥想境之后为观海境,观海境要打通人体九大窍穴,构接三大宫,运行小周天,如果只塑造紫府宫,小周天便没法运行,后面的路,自然也就断了。”
少年皱眉,炼气这条路,还真他娘荆棘遍地,寸步难行,如人生一样,唯大毅力者,方可抵达彼岸。
“道教擅长塑造紫府宫,佛教与儒教自是蓬壶与黄庭,三大丹田熬炼坚实之人,假以时日,必定一飞冲天。塑造丹田,典法乃重中之重,三教一家,典法繁多,良莠不齐。”
“丹田的良莠好坏,决定着日后修行速度与成就高低,最是马虎不得,我之典法,乃你师祖所授《清净经》,与道祖所创《抱朴子经》为道教奠基之作。”
白衣道人放下鱼竿,从衣袖内取出一页宣纸,递给姜谛,少年双手拿住,神色庄重。
“江湖人传法授道,讲究一个藏,师父对弟子藏,师兄对师弟藏,你师祖不屑这些拙劣手段,我也与你光明正大,宣纸上的《清净经》是我连夜书写而成,你尽快牢记,之后烧掉,万万不得与旁人分享。”道人罕见严肃。
姜谛重重点头!
谈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道人才让少年离开。
长舒一口气,道人抬头望着风雪庙的方位。
紫府宫的典法有了,黄庭宫的典法,青衣圣人自会传授少年,现在只差一个蓬壶宫。
道人手上也有道教先人所创、塑造黄庭与蓬壶的典法,可老话说的好,术业有专攻,道教之人塑造的黄庭与蓬壶,不过陋室,儒教与佛教之人塑造的,才可称之为明堂,反之,亦是如此。
道人望向极远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位道教九境天尊,仿佛望见了沉静湖畔,那位翘着二郎腿,惬意晒太阳的白衣僧人。
这一世,打造一位引气三境最强种子!
道人三教合一的路,总得有个后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