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清醒,残阳如血,姜谛来到灶房生了火,烧了水,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饮一口热茶,身子渐暖,少年呼出一口白气,日暮风寒,枯枝败叶,竟觉寂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姜谛眯起双眸,体内虽说有一股气流转不休,可少年却觉肌体生寒,这寒意,如这凛冬,一切皆尽死去。
回身打量一番,清晨贴在庭院八角的黄纸符早被寒风吹走,只有白衣道人给予那张正宗符箓,巍然不动,姜谛轻叹一口气,“山寨版的,总归比不上人家正统的。”
院门忽地被人敲响,姜谛放下茶杯,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邻家少女梁玉漱,一头青丝湿漉漉,明显刚洗过。不等少年发问,少女抢先道:“公子,你家有木梳没?我家的找不见了。”
姜谛笑了笑,让开身子,请少女入院,“有,等我拿给你。”
拿到木梳的梁玉漱并未离去,姜谛也没有赶人,少年少女彼此间心照不宣。刚刚洗漱过的少女肌肤如雪,白齿如玉,似兰似菊,身上有股轻轻的、淡淡的雅香气,极是好闻。
梁玉漱将右手放在姜谛眼前晃了晃,少年这才看到,少女中指竟缠着纱布,布下隐有斑点血迹,“晌午切菜时伤了手指,公子可否为我梳发?”
姜谛摸了摸鼻子,刚想开口,少女急切道:“公子,我娘不在家,串门去了。”
少女话音未散,隔壁院里便传来老妇抱怨声,“玉漱,娘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洗漱过的水不要着急倒掉,娘还可以用来擦洗地板。这死丫头,跑哪去了?大冷天的,也不怕受了风寒。”
少年对面,少女面颊滚烫,就连拿着木梳的纤细玉手,都在微微发抖。
姜谛眉眼含笑,羞涩姑娘慌乱逃走。
……
夜幕降临,随意弄了些吃食填饱肚子后,姜谛不放心,特地检查了一遍正堂屋檐上的符箓,这才安心盘坐床头,陷入冥想状态。
不觉间,月上中天,柳溪镇除却呜咽风声外,一片死寂,霜色间,一团火色突兀跃上房顶。一头火红狐狸,狐尾在身后懒散摇摆着,一双犹如血钻般的瞳孔死死盯着远处一所庭院。那所庭院,在寻常百姓眼中平平无奇,不过在狐狸眼中,院内却有一点灿灿金色,甚是灼目。
将目光移向庭院左边,火红狐狸人性化眯起狐眼,几个起跳间,火色借着夜色,潜入梁玉漱家。
瓦屋内,木床上的梁玉漱忽地睁开杏眼,一头狐狸,竟蹲在少女胸口,狐狸呼吸间的气息浊臭难言,好似腐尸一样,少女黑瞳剧烈收缩,她想起身,却惊觉四肢百骸绵软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梁玉漱毛骨悚然,月色从窗外透了进来,火红狐狸张开狐嘴,獠牙尖锐而细长。
狐嘴慢慢贴近少女红唇,酝酿半晌后,火红狐狸深深一吸,一股白色烟气从梁玉漱七窍内飘出。
一口生气,十年阳寿,梁玉漱杏眼中那抹少女稚气还在,可她的肌肤,却不似之前那般充盈。
隔壁庭院正堂屋内,冥想状态下的姜谛猛地睁开双眸,少年又一次察觉到火红狐狸那充满恶意的凶戾之气,而且极近。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姜谛冲出屋子,一个起跳间扯下正堂屋檐上符箓,一跃间翻过院墙,一脚踹开梁玉漱房门。
“不!”少女尖叫,一把将被子扯过,盖在了身上,火红狐狸,早已不见踪迹。
“公子,你走吧,玉漱求你了。”被中少女,娇躯猛烈颤抖着。
姜谛紧紧捏着手中符箓,重又翻身,回到自家庭院。
隔壁有开门声响起,不一会,传来老妇尖叫与悲恸哭声。
虽说梁玉漱扯被动作极快,可姜谛却也看清,傍晚时分温婉清秀的柔软少女,不过几个时辰,一头青丝竟变作霜雪,肌肤干蔫,横生皱纹犹如褶皱树皮。
听着隔壁院里老妇与少女肝肠寸断的哭声,姜谛嘴唇紧紧抿着一起,一双黑瞳绽放森森冷芒。
……
月渐西沉,天边泛起浅浅鱼肚白,屋内,少女坐在黄木椅上,照着铜镜。镜中有老妪,暮气沉沉,不过黄浊双眸内,却有着少女稚色。
身子古来稀,稚心碧玉年!
少女拿起木梳,动作轻柔,梳着一头霜白,一盏茶功夫后,少女换了一身崭新衣裳,这衣裳,本该穿于隔壁少年看,可惜没那个机会了。
拿着木梳来到院中,少女面向正堂,颤颤巍巍伏跪于地,冲屋中老妇连磕三头。起身,少女拉开院门,来到少年庭院前,将手中木梳放在台阶上。
艰难抱起一块石头,少女来到冰湖之上,用光全身气力,勉强砸出一个缺口。
梁玉漱轻抬臻首。
天空灰蒙蒙。
几只麻雀飞过。
……
姜谛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声惊醒的,少年急匆匆冲出庭院,却见大湖之上,邻家老妇趴在冰湖缺口处,声泪俱下。
梁玉漱走了,带着绝望离开人间,姜谛好似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将老妇搀扶回屋后,姜谛来到冰湖缺口处,手中紧握一把木梳,少年想,往后岁月,他再也遇不见这样一位姑娘,一位故意切伤手指,只求心上人能为自己梳发的姑娘。
清晨,带着全部身家的姜谛来到柳溪镇唯一一家贩卖兵刃的铺子,少年干脆利索,将足足二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一脸愕然之色的掌柜看着稚嫩少年,古怪道:“小儿,我这里不贩菜刀。”
姜谛沉声道:“给我一柄剑,一柄……杀人剑!”
一刻钟后,姜谛回到庭院,少年神色失落。不论帝丘苍生还是北境百姓,都有身份证明,唤作鱼牌,在神州,七八岁的稚童亦可独身一人拿着银钱去买一把菜刀,可唯独兵刃不行,任何人,乃至王公贵族,想买一把兵刃,必须得出具鱼牌,商铺掌柜的负责登记之后,才会进行交易。
一夜未睡的姜谛并未休息,他一天时间都在冥想。
夜深人静,一袭黑色劲衣的姜谛出了庭院,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主街道上,不多时,少年来到兵刃铺,动作熟练撬开店铺大门,少年选了一柄长剑,将二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来到那座大湖上,白天被少女砸出的缺口已结了一层薄冰,少年盘膝而坐,将长剑放在膝盖上,痛饮一大口烈酒。
星月清冷,北风咆哮,刮着姜谛一头乌发飞扬。
少年呼出一口白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冰层,“玉漱,公子杀妖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