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六大章)姜谛在前,为少女梁玉漱掀开厚实遮风门帘,两人进入客栈后,少年先行四下打量。客栈大堂一张木桌上亮着一盏油灯,一位犯困伙计趴在桌上酣睡,堂中有火炉,烧的正旺。
梁玉漱过去拍了拍伙计肩膀,声线柔软道:“小哥,醒醒,来客人了。”
伙计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赶忙为姜谛与梁玉漱沏茶,“两位客人,吃点什么?”
梁玉漱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姜谛,少年略作思量,道:“下酒菜随意些,酒水就上女儿红吧。”
烹饪精美的菜肴与一坛女儿红很快端了上来,跑堂伙计换了一张桌子打盹,姜谛则与梁玉漱把酒言欢。少年有些惊讶,因为少女酒量竟非同寻常,不一会便三杯下肚。摇曳烛火映衬着梁玉漱面颊,少女肌肤泛着酡红色,一双眸儿内的荡漾春水似是要溢出来。
“公子,”少女吐气如兰,“今晚小女子便不回去了。”
神志清醒的姜谛笑了笑,“这里房间挺多,只是委屈姑娘了。”
梁玉漱在饮一杯酒,却未咽下,而是起身,来到姜谛身旁。少女坐进少年怀中,抱着少年身子,柔软香唇慢慢贴了上去,这一幕,看的伙计目瞪口呆,困意瞬时飞往九霄云外。
轻轻锤了一下姜谛肩膀,杏脸桃腮的梁玉漱来到火炉旁,微笑着望向少年,“公子,你觉得小女子怎样?”
“三杯女儿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姜谛竖起大拇指。
“公子真是好文采,”梁玉漱眯起灵动杏眼,她慢慢伸出右手,揪住额角。
把玩着酒杯的姜谛,面色微变,几步外的少女,竟生生将脸部皮肤给撕了下来。桌上烛火,炉中之火,在这一刻竟变作白色,惨白色的火光,将少女血肉模糊的脸渲染的犹如狰狞恶鬼,鲜血滴落,她依旧在笑,“公子,与小女子缔结良缘,可好?”
姜谛身子僵在椅子上,他扭头看去,哪还有小二踪迹,早已凭空蒸发。木桌上,大白碗中那只烧鸡,原本泛着细腻油光,香气沁人心扉,勾动津液,此刻竟已腐烂,泛着阵阵呛人恶臭。
“你不愿意吗?为何这么残忍?”梁玉漱鲜血淋漓的模糊面孔逐渐扭曲,她扬天尖啸,声音凄厉,轰的一声,少女身子犹如泥塑般炸开,浊臭难言的尸水泼洒了一地。
姜谛死死咬了一口舌尖,少年站起身子,面色忽地一凛,之前进来的客栈大门,竟已诡谲不见,四面皆为墙壁。
四野狂风大作,整座客栈仿佛活了过来,墙壁上突兀浮现一张张人脸,眼眶中有鲜血渗出。鲜血如细雨,滴在姜谛身上,少年衣裳、乌发、肌肤,全被腐蚀,犹如狂风骤雨般的痛苦,让少年几近发狂。
生死危机间,姜谛将右手食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染血指尖抹过双眼,眼前恐怖景象,如冰雪般飞速消融。
皓月清明,星辰稀疏,姜谛双膝一软,伏跪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息。
没有梁玉漱,没有跑堂伙计,甚至没有客栈,“幻术吗?这头火红狐狸,还真他娘睚眦必报。”
……
月上中天,姜谛回到柳溪镇庭院。
坐在院中石凳上,少年猛灌几口清冽酒水,对于火红狐狸,姜谛之前并未抱有必杀之心,但这妖孽,竟主动寻上门来,若不是这幅身子,少年早就尸骨无存。
炼气界的凶险程度远超少年想象,火红狐狸手腕难以琢磨,得等白衣道人归来,再作打算,仅凭少年一人,岂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回到屋里,姜谛盘坐床头,陷入冥想状态,早起,少年去镇里买了些黄纸笔墨,以防不测。
庭院中,姜谛右手拿着菜刀,在左手食指上轻轻一划,灼目鲜血一点点滴入白瓷碗中。用剪刀将黄纸裁成长形状,少年拿起小楷笔,蘸了一点血,在纸上写了一个道。
道教分丹鼎派与符箓派,丹鼎派搜集网罗入灵大药熬炼仙丹,可增进修为境界,可生死人肉白骨,可延长人之阳寿,至于符箓派,狼毫笔落惊风雨,符箓一成泣鬼神,符箓,亦称符字、墨箓、丹书,道教天尊所制符箓,可镇压大教气运,可退避人间万邪,可定山河社稷,奇妙无双。
白衣道人与姜谛说过符箓派,想画符,先画人,少年既不会画符,更不会画人。
符箓符箓,符乃载体,箓极关键,道教有一种符纸,唤作洗仙纸,这种纸张蕴涵有香火气息,极为难得,韧性罕见,可将符箓之威拔高一个层次,至于箓文,乃道教符箓派绝密,一般人士难有翻阅良机。
根正苗红的符箓姜谛制不出来,不过山寨版的马马虎虎,黄纸外加自己的血,应该可以阻挡火红狐狸。少年一共画了八张符箓,与其说画,不如说写,拿来一个白碗,往里面放了些面粉,添上温水搅拌成浆糊,少年将八张符箓依次粘在庭院八方,至于白衣道人临走前交予那张正宗的,被贴在了正堂屋檐上。
等收拾干净,已晌午时分,姜谛刚想去镇上客栈填饱肚子,院门却被敲响。
开了院门,外头站着俏生生的邻家少女,怀中抱着洗好晾干的衣裳,姜谛舒了一口气,这他娘总不是那头火红狐狸吧。
“公子,吃过了没?”梁玉漱柔声问道。
姜谛笑了笑,“没呢,正要去客栈,要不要一起?”
“别,”梁玉漱轻摇臻首,“客栈餐食总归没家里来的干净卫生,公子若不嫌弃,小女子可下厨炒些小菜。”
“劳烦了。”姜谛让开身子,请少女入院。
梁玉漱先是去正堂将衣裳叠好,放入衣柜,这才进入灶房忙碌。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的姜谛坐在院中饮茶,梁玉漱将灶房拾掇干净后,拿了一块巾布,打了一盆热水,去正堂擦洗地板。也不知是否故意,院中姜谛透过正堂大门,恰巧看见背对自己的梁玉漱,少女撅起俏臀,姿势诱人。
不由自主间,姜谛竟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旖旎剧情,少年老脸一红,赶忙心头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半个时辰后,梁玉漱离去,困意汹涌的姜谛再也撑不住,倒头就睡。
……
昆仑墟号万山之祖,东西连亘千里,多名山大岳,犹如死去的史前巨人,横戈北境与流风两国之间,乃交界处,战国时代末期,若无昆仑墟作天险,原北境王国早被攻陷。
北境分作四大地域,长束北道、远东地区、廊西地区、近南地区,长束北道境内有巨峰,唤作玉龙雪山,此山孕育神州第一大江沧澜江。沧澜江途经长束北道、廊西地区、近南地区,穿过昆仑墟后,涌向流风、沧溟、盗骊三国,由盗骊海城奔流城汇入溟濛东海。
凛冬时节昆仑墟的崇山峻岭间,竟有粉嫩鲜花绽放,花之树唤作柠栀,主干只有成人手臂粗细,可绽放鲜花却如蒲扇般,人间曾有诗人言,昆仑柠栀大如席,片片吹落飞仙台。
沧澜江碧波荡漾,江上一艘画舫雕梁绣凤,画舫主人乃一位近南地区贵族子嗣,少年披着一袭裘衣,相貌俊朗,肤色煞白。画舫上除却少年外,还有几位膏粱子弟,一行人携美同游,观昆仑墟气象磅礴,嗅柠栀气沁入心脾,揽如花美眷肌肤相亲,好一个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裘衣少年最是舒适,躺在一位娇媚少女怀中,不时尝一颗家臣从南方带来的水灵葡萄,饮一口一坛百金的金陵大曲。有狐朋狗友竖起大拇指奉承道:“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张大少真乃仙人也。”
裘衣少年的目光,一直望着江畔古道上那袭白衣,“不,本公子既要杀人剑,也要连城璧。”
少年起身,将娇媚少女揽入怀中,大手从少女衣领处探入,放肆揉捏,“杀人剑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美人与美酒?”
狐群狗党立刻附声道:“张大少这胸襟,委实雄阔的很,我等拍马不及。”
少年抽手望向岸边,疼的泪眼婆娑的少女赶忙起身揉捏肩膀。
顺着少年目光,船上所有人全部望着那袭白衣。
画舫群人与白衣今早相遇,画舫顺江而下,白衣则走在岸边古道上,说来也奇怪,白衣道人也不知怎得,竟一步一叩首,似是在朝圣。再往下,便进入道教地界,放在以往,这般朝圣的黎民苍生极多,不过现今天下道教式微,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全都信了佛,心诚道教天尊的虔诚香客少了太多。
“道人,天气阴寒,上船饮杯酒吧。”裘衣少年呼唤了一声,可惜白衣道人并未理会。
少年眯起细长双眸,挥了挥手,不多时,画舫靠岸,少年领着一行人来到古道上。狐朋狗友与少女们站在路边,裘衣少年则站在路中央,明摆着要堵白衣去路。
三丈外,白衣道人面无表情盯着裘衣少年,“好意心领了,各位请回吧。”
裘衣少年饶有兴致道:“你究竟是不是那些龟缩在昆仑墟深处的牛鼻子老道?”
白衣道人冷漠道:“无可奉告。”
少年双手叉腰,霸气道:“也甭管是不是,现今天下,道教如老狗,苟延残喘,你拜他们,不如拜我,那群老道实现不了你的心愿,本公子可以。”
白衣眉头紧锁,这一路,他已叩首七千有余,一口神仙气凝而不散,岂能因为微末蝼蚁便断了长生桥?
道人目光越过少年头顶,望向极远处,他不发一言,伏跪在地,虔诚叩首。
“哈哈哈!”裘衣少年放肆狂笑,路边狐朋狗友跃跃欲试。
当白衣道人起身那一瞬间,裘衣少年笑声戛然而止,俊朗少年面部肌肤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干蔫下去,一头乌发刹那霜雪。尖叫声此起彼伏,少年满目惊恐,体内生气飞速流逝,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少年身子犹如蜡烛般溶解液化,空余一件裘衣。
少年那些酒肉朋友,还有那些少女们,作鸟兽散,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寒风吹过,裘衣翻滚,衣下灰烬,飘散天地间。
白衣道人云淡风轻,继续一步一叩首。
凡夫俗子,岂敢承仙人一跪?!
傍晚,昆仑墟一隅,古道上白衣道人起身,望着极远处那座雄伟山峰,霞光绚烂,大峰犹如披上锦衣的霓裳仙子。
一袭白衣嵌着一层淡淡金边,衣袂飘飞间,道人似是要腾云驾雾,飞升而去,“师父,红尘万丈,你我皆行九千九百九十九,这最后一步,你迟迟不愿落下,这最后一步,清平要踏。”
“这一步,踏它个天地翻覆,乾坤颠倒,日月轮换,为人间,踏一个万世清平。”
这一日,有道人叩首九千九百九十九,白衣尽染血。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恭送吾师,一路走好!”道人远眺起龙山,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