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十余年过,无双已十三岁有余,出落的颀长挺拔,颇有少年模样。
但有件事在这十几年里深深困扰着仁亲王两口子,那就是对无双的教育问题。诚然,皇帝派安将军前来不只是为了守护,安烈也有心栽培自己的亲外甥,只不过……仁亲王心里想,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安家是个传统的武将世家,几代才出那么一两个女孩,像过世的先皇后就是如此,整个家族轮番宠,这也是为什么安烈对自己妹妹和外甥女感情如此深厚的原因之一。这一点有好有坏,坏处就在于——安烈和带来的安家子弟没有一个曾养育过女娃娃,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无双当作男娃娃来教,导致无双武艺和兵法精通,可那女红,琴棋书画之类的却一窍不通,导致太后和霞娘几次三番差点忘记无双是个公主的事实,问题就出在此,无双她是个女儿身啊!
耳濡目染的,无双自己也对那些女孩玩意不感兴趣,每年生日总吵着要些刀剑软鞭之类的利器,眉眼间透出些凌厉。
仁亲王不止一次向皇帝提起过此事,皇帝却总是乐呵呵地任其自由生长,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无双的安全和快乐更重要了。每次在宫里见一面,皇帝也特意取其所好,拿四处搜寻来的名家武器和古籍兵书来讨自个女儿的欢心。
应着性格的原因,举世成天闷在家里,无双却见天往皇宫跑。宫里目前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大皇子,十九岁的二皇子,九岁的三皇子和十六岁的二公主,十一岁的三公主,大公主比大皇子年纪还要大,早早地嫁出宫和了亲。
无双三岁便得了圣旨,可以随意进出,跟哥哥姐姐们整天混在一块,加上皇帝的宠爱,宫里奴才纷纷用上了皇子的特有后缀称呼,面上管无双叫一声世子,私下里称他无双爷。
这几位小主子里头,大皇子二皇子很是和善,二公主作为姐姐也颇有长辈风范,三公主体弱加上生母不出挑,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只与无双说过几句话,只有小一点的三皇子大不相同,因其母亲也是骄傲的性格,把他宠的飞扬跋扈,长大一点更是学坏了,常跟无双明里暗里起摩擦。宫里的人深知这二位的矛盾,深怕这两个火药桶碰着,也好在无双心里挂念着不能陪同进宫的舅舅安烈,总是在关宫门前匆匆便赶回家。
这日正是中秋宴,举世和无双穿着世子吉服跟着仁亲王来宫中赴宴。这几年皇帝励精图治,天下大有盛世之像,皇宫内的宴席也是大办特办,彰显国力,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无双本性活泼,进了宫门就吵着要去找二皇子哥哥,仁亲王无奈,只得由他去了。
无双早就跟二皇子说好,要拿自己的一条马鞭换二皇子的一把镶金匕首,此刻正是为这事心痒。宫里的侍卫他都熟悉,三拐两拐甩掉了跟着的太监,要翻墙穿过园林抄近道去寻二皇子的住处。
不料刚从假山后闪过身,就听见了三皇子的声音。
“什么狗屁姐姐,你看你瘦的那个样!”
跟着是一阵纨绔子弟们的哄笑,无双听见这小孩的声音就牙根痒痒,心想他这是又欺负哪个宫女太监呢,定睛一看,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哭得梨花带雨,而三皇子肥胖的身躯带着周围的小弟们乐得一颠一颠。那瘦弱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体弱多病,几年见不上一面的三公主琳琅,她身上穿着吉服,想来是身体好些了要去参宴吧,琳琅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瘦弱的丫头,正通红着眼圈拼命把自家主子护在身后。
“说你两句你还敢哭?你这丫头跟你一样,跟个竹竿子似的。也不瞧瞧你生母是谁,我生母又是谁?”三皇子说着,手指一钩,指使身边不知哪位高官的纨绔公子去推搡那个丫头,直把无双气得七窍生烟,呔地一声冲了出去。
“小三你干嘛呢!讨打啊!”无双从衣摆里抽出那条马鞭,将琳琅和那丫头护在身后。
“无双哥哥,”琳琅红着眼圈紧紧抓住无双的衣袖,生怕他们起了冲突,有一个不受宠的生母,她在宫里最能做的就是忍耐,“算了吧,咱们走吧。”
“走?”三皇子嗤笑一声,“无双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世子,小爷可是皇子!”
“去你奶奶个腿的!”无双深受太后和皇上宠爱,这套对他可没用。
三皇子来了劲,竟忘了这茬,挥挥手让身边的纨绔们往前冲。这帮半大纨绔们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常混迹的地方在宫外,谁人不知小霸王无双有一堆神秘保镖,又有谁没被他欺负过,此刻畏畏缩缩,直到无双一鞭子向三皇子抽去,才有一个纨绔站了三皇子的队,率先打过去。
无双虽还是个孩子,但强在从小练武,只是身后要护着琳琅,不能全力以赴,一群纨绔打红了眼,参与的人个个落了伤,无双一人跟他们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便宜。
花园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奴才们纷纷赶过来劝架,都是些祖宗谁也不敢上手拉,侍卫还得等一会才能调过来。无双一侧脸挨了一拳有些发青,打他的那个人更不好过,已经有一只眼睛发了紫,正在几人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三皇子嚎叫着从侧边想去推无双,无双下意识一躲,他就推歪到了琳琅身上,偏巧旁边就是湖,琳琅一个不稳倒了进去,倒下的时候松开了抓无双的手,无双知道琳琅体弱不会水,紧跟着也跳了进去……
落水一事不是小事,惊动了在前头宴席上刚落座的皇帝和太后。皇帝冲太后耳语一番,太后微微皱了下眉,留下来主持宴会,皇帝则急匆匆向后宫赶去。
太医们正挨个给这些小子擦拭伤口,无双脾气倔不让任何人动他,最要紧的还是琳琅,她本就体弱,这下子溺水晕了过去,眼看就要有性命之危。
皇帝一来,先看见三皇子脸上带着一条鞭痕迹在自己母亲怀里哭闹的模样。
“父亲,您要给儿子做主啊!”
皇帝看了心烦,转身去看无双,无双正守在琳琅房前,见皇帝来了,立即躬身行礼。
“皇伯父。”
“嗯,小三脸上,是你抽的?”
“是侄儿打的,”无双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皇上才看见他脸上的青块,心里一乱,无双却又立即低下了头,“要打要罚侄儿认了,但此事不是侄儿的错。恳求皇伯父救救琳琅妹妹!”
皇帝略想了一下,才想起来琳琅是谁,这个小女儿是自己一夜情的产物,又体弱多病,没什么存在感,将来也是要出去和亲的。皇帝再仔细看了看无双,确认他没什么大碍,才信步进了房间。
“琳琅怎么样了?”
“禀皇上,小公主的性命已无忧了,只是……”
“只是什么?”
“这…公主本就体弱,这一下溺了水,臣与几位太医合诊过,小公主恐…恐再难有身孕了,臣万死!”
皇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琳琅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孩子,太医的话总是说地留分寸,但彼此都明白,难有身孕的意思几乎就是不可能再生孩子。
无双悄悄跟在皇帝身后,听见了这话拔腿往外跑,皇帝简单吩咐几句也跟了出去。
果不其然,无双上了脾气,正骑在三皇子身上,死命朝他那张肥脸上揍去,三皇子的母妃平妃怎么拉都拉不下来,护子心切,正要抬脚往无双身上踹。
“住手!”皇帝借着喝止无双的机会把平妃吓了一跳,收起脚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求皇上给三皇子作主。几个侍卫接收到皇帝的意思,作势用了近一刻钟才把无双拉开,三皇子已经晕厥过去,满脸鼻血。
仁亲王收到消息赶了过来,一个劲朝皇上和平妃告罪,仁亲王妃爱怜地把无声哭泣的无双抱在怀里。皇上方才已从陈总管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不仅没有怪无双,还为他和琳琅心疼不已,但面上,他仍是一副冷面孔,只默许无双守在琳琅跟前,等琳琅醒来再算总账。
是夜,无双罕见地没有出宫,琳琅在昏迷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屋子里只留下了琳琅的生母黄氏和那个丫头。无双的一侧脸肿胀着,他静静看着琳琅紧皱的眉头,期待她醒来。
终于,二更声刚过,琳琅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女儿啊,你可算醒了!”黄氏哭着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可怜我的孩儿,怎么就不能生育了呜呜呜呜呜”
无双攥着琳琅的手,看着黄氏絮絮叨叨,心想果然皇伯父不喜欢她是有原因的,也太能唠叨了。过了好大一会,无双感觉像一个朝代那么长的时间,黄氏终于止住哭泣,带着丫头去煎药了。
黄氏一走,屋里顿时静了下来,琳琅一直牵着无双的手不曾松开,眼泪无声地流,无双觉得她简直要哭出一条黄河来。
“你不要哭呀琳琅,我家的人都说生病了不能哭得,会越哭越厉害。”无双没怎么哄过人,急得抓耳挠腮。
“无双哥哥,我娘说我不能生孩子了。”
“那有什么的?”无双从小被舅舅教育长大,对这种事一问三不知,“你看看小三那个熊孩子,你想有那种孩子吗?”
“可是,可是我娘说,不能生孩子就没法嫁人,没法成亲了!”琳琅说着说着又要继续哭,吓得无双赶紧岔开话题。
“成亲是什么?成亲有打架好玩吗?”
“成亲,成亲就是两个人住到一起吧。”琳琅也是一知半解,只是被母亲的话吓着了。
“那有什么的,我们成亲不就是了,我家可大了,我有好多兄弟呢,我们一起住就好了。”无双笑得灿烂,浑然不知她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真的吗,无双哥哥?可是我不能帮你生孩子哎。”
“没关系,要是我不能帮你生孩子,你会不愿意跟我成亲,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吗?”
“不会不会,琳琅愿意的!”琳琅赶紧摇摇头,无双冲她笑,她也笑,有什么东西默默开始在她心里扎了根生了芽……
翌日早上,琳琅睡了过去,无双陪了一晚,昏昏沉沉的出宫回家。安烈焦急的等了一晚上,虽然早从王爷那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还是担心会有人对无双不利,此刻见孩子安安全全的回来了,心才算放下。
“谁打的你?三皇子?”安烈见外甥脸上青了一片,火就要往上窜。
“他哪有那本事,我一个打十个呢”无双扬扬拳头,不想让舅舅担心。
“一个打十个脸怎么还青了?”
“他们有十一个人嘛舅舅”无双打了个哈欠,伏到舅舅宽阔的背上撒着娇。
“了不得了,敢打我外甥,无双,你记着是谁了吗?”
“舅舅放心,外甥一个不落记得一清二楚,过两天咱们就打上门去!”
“好!真是我的好外甥!”
舅甥二人在院子里哈哈大笑,密谋着一场掀翻京城的恶作剧。
既然琳琅已醒,平妃又三番五次地堵在神武殿门口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交代,那么此事也应当有一个裁决了。
晌午一过,圣旨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