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对人下杀手，从那晚之后，何来喜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亲手杀了四个人，四个土匪。
所以当他回到村子，得知了爹亲的死，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倾泻何种感情。四个土匪的死，对一个少年来说是极大的心理冲击。他不知道自己有何种具体的变化，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唯一知道的，是那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变得比以前坚硬了不少。
爹亲死去的事实跟他亲手杀人的场景，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何来喜的脑海一片混乱，那些日子全靠邻居的照顾。直到有一天少年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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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饷午，向勇正百无聊赖的喝着酒，因为实在没什么事做了。还有三天，他们虎栏山寨才能跟着走私商队离开黎国，这是约定好的事情，所以这三天内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一直躲在这片山林之中。
向勇望着那些营帐边一同饮酒吃肉其他的成员，虎栏山寨好久没有过这种可以尽情吃喝的日子了。他们中的男人绝大部分是从小在虎栏山寨长大，女人则有一部分是被强抢上山。她们大多有逃跑失败的经历，被抓回来毒打几次之后，便也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向勇作为虎栏山寨的大当家，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感觉。他看着那些人，有些得意，就好像，这些人全是他的财产、他的家业一般，他自认为将虎栏山寨经营的不错。向勇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将要永远的离开虎首峰了。他并不喜欢四处奔波的日子，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在一个地方安稳下来。如果能再找到一个虎首峰那样的地方就好了，这位血牙虎心想，他一口饮尽碗中酒，准备返回帐篷里睡个午觉。
可就在此时，远处一人大声道：“血牙虎向勇何在?”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向勇虽与虎栏山寨众人平时以兄弟相称，可也只有他称呼别人的份，山寨里没有几个人敢对他直呼其名。他先是一怔，随后准备静观其变。
那声音沉静了片刻，随后虎栏山寨的营地里惨叫声四起。
向勇怒声道：“谁?谁敢在此放肆！”
又一个他没听过的声音开口道：“嘿嘿，无瑕，你要找的人在这儿呢。”
血牙虎这才惊觉，他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青衣公子，那人正对着人群中的一人招手。
“你是何人？”向勇惊惶不定，向那青衣人试探着问道。
那人正是谢清风，他想到身边这位山寨大当家就快死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啊，没事，我是个闲人，一会就离开。”
“你……”血牙虎正欲再次开口，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诧异的看着眼前突然现身的黑衣之人，气若游丝的吐出最后遗言：“是逆……江流……”
血牙虎的眼睛睁的极大，眼角仿佛要破裂一般。他在死前猜测是那杀千刀的走私商队出卖了他，这位置只有他们知道。可这变化来的太快，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可他确实死了。
剑无瑕剑未出鞘，方才徒手穿胸，他浑身护体罡劲缠绕，血不沾身。
“啧啧，倒霉呀，走私商队就是不靠谱。”谢清风似在为血牙虎惋惜，可他脸上分明还带着笑。
“那他们呢？”谢清风又问身边动手之人。
“杀。”
剑无瑕跃进人群之中，那些土匪还未发觉大当家的身亡，在酒劲的加持下胆气不散。他们纷纷抽刀砍向剑无瑕，可又怎堪一合之敌?一时间响起数不清的短促惨叫。剑无瑕虽身背巨大的断刀匣，身形却毫无影响。他对妇幼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可那些壮年土匪就没那么幸运，片刻后几乎死伤殆尽。
一个少年刚喝了酒，双颊泛红，但眼前的杀戮场让他清醒异常。少年看了看剑无瑕，又看了看谢清风，最后鼓起勇气跑向后者。他跪在谢清风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咦?”谢清风低头看着少年，故意问道：“你来找我做甚?我可没有动手。”
“大侠你与另一位大侠是朋友，我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出身在这土匪窝也不是我自愿的，我想当个好人，大侠，大侠饶命啊！”那少年不敢抬头看谢清风，渐渐加大了以头抢地的力道。
谢清风自然明白眼前人的小心思，开口道：“起来吧，你还小，不会死的。”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一边，向勇的血流淌了一地，流过了少年身下，他额头上沾染的不知是自己磕出的血，还是向勇的血。
谢清风不再理那个少年，随口提醒他该离开了。
另一边，壮年土匪已经所剩无几，但剑无瑕的内心并未泛起波澜。这些人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死不足惜，可又与他无关。剑无瑕既没有因为替那些无辜之人报仇而感到痛快，也没因杀戮而惶恐，或者兴奋，他只是作下一个承诺，而现在正在履行，仅此而已。
剑无瑕决定快点了结这件事，之后继续他的铸剑之旅。他看向最后溃逃的几人，正欲动手，又听一焦急的声音大喊道：“住手啊！”
背刀匣的剑无瑕没有住手，他只是心念一动，数道剑气并生，转瞬之间结束了那几人的性命。
那焦急的声音化作怒吼，携着庞然剑意而至，剑无瑕化出长柄阔剑，在最后关头挡在身前。剑锋相交，二人各自震退数丈。
“可恨！”
来者身着布衣，左手握着一把黑色长剑，正是长栏拜酒易云堑。不由分说，易云堑持剑再攻。而剑无瑕并非多言之人，当下也不作解释，几道剑气瞬间割断了身后绑着刀匣的布带。刀匣落地的同时，他毫不犹豫的反击。
两人的身形快若闪电，相斗于半空，若隐若现。易云堑虽只有左手握剑，可强怒之下威势非凡。反观剑无瑕，与易云堑相比少了多余的情绪，虽一时间暂落下风，但剑法丝毫不乱，他攻防有序，一招一式皆有法度。
待百招过尽，两人都未见败相，可随着时间的继续流逝，剑无瑕渐渐的占领了上风。易云堑毕竟身负暗伤，越是拖延越是无力，他清啸一声，剑气陡然转寒，四周无端生起冷风。
“临江晚照，怅阳泄清晖！”
随着剑招展露，天色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易云堑不作保留，师传绝学应声而起，剑光幻化成一道冷阳，当头压向剑无瑕。
冷阳所照之处草木摧折，剑气肆意的破坏，让虎栏山寨的营地一片残破。剑无瑕依旧平静非常，直到某个瞬间，手中阔剑猛然前指，以他为中心，一片无色剑域顷刻爆发。
剑域之中，真元难存，那本就黯淡的冷阳光辉渐渐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这……这是什么力量！”易云堑毕竟初涉江湖，对敌经验几乎没有，见此变故一时忍不住诧异出声。
“这是我的‘剑域’，在这片领域之中，真元之力会被排斥，用来对付那些奇怪的招式再合适不过了。”听到易云堑的疑问，剑无瑕十分老实的出言解释。
原来如此，易云堑暗道，可还有比你的剑招更奇怪的吗？他迅速感应周围的变化，发现这片领域对自身体内的真元压制其实并不严重，只是每当真元力外放，就会迅速消散，这便是“怅阳泄清晖”失效的原因。这领域让剑气难以外放，只能留于剑锋，也导致护体罡劲难以维系，一旦中剑，非死即残。
“你适应的很快，那便继续吧。”剑无瑕等待了片刻才继续开口说道。
易云堑没料到对手如此讲道理，简单两句交谈就让他的敌意消散了不少，于是他开口问道：“我看你挺讲道义的，连剑招都能为对手解释，可虎栏山寨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为什么要下如此狠手？”
剑无瑕平静的回答道：“首先，我认为与你只是比试，并未打算生死相搏。第二，我对虎栏山寨所做的事并非比试，而是复仇，复仇不需要讲公平与道义。第三，那些你嘴里的老弱妇孺我并未下手。”
“等一下等一下！”第三人开口道，那是一直在旁观的谢清风。
“你还是我认识的剑无瑕吗？”谢清风跑到剑无瑕身边，他用手指在剑无瑕身上戳了几下，道，“你现在对他说的话，比跟我说的一整天加起来都多。”
“额，嗯。”剑无瑕想了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清风转头看向易云堑，笑着说道：“哎，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他提醒道，“替你指过路的。”
“原来是你们！”经他提醒，易云堑这才记起来谢清风的脸。
“相逢即是缘嘛，哈哈哈。”谢清风掏出折扇展开，轻轻摇起，“怎会又在此处遇见你呢？”
易云堑收起了黑剑，已无动手之意。他想了想，将心中的想法全数说了出来，从抓向义换酒钱，到听闻虎栏山寨再次为恶，再到现在打算找虎栏山寨一问究竟。
“原来如此，怪我兄弟下手快了。”谢清风点了点头，又道，“那假如虎栏山寨的人死不承认呢？哦差点忘了，凭真元之力散发的威压可以让他们说实话，那假如你问清楚了虎栏山寨确实死不悔改呢？”
“我……”易云堑一时语塞，他还没有做好那个准备。
谢清风仍是轻轻摇着扇子，从易云堑讲述虎栏山寨的语气，以及现下的举止言谈，他看得出来易云堑其实是个极其心软之人。
“那些土匪确实该死嘛，这个不用我说，”谢清风说了好几个村庄的名字，向易云堑道，“你去那些被他们洗劫过的地方打听打听，一定可以问出，领头的人带着一柄长枪。再问问他们洗劫时的口号，好像是什么‘猛虎下山’?嗯，可以肯定就是虎栏山寨。”
谢清风又问道：“你没去问过吗？还是说一定要虎栏山寨亲口承认?”
“我一直在岩州城主府养伤。”易云堑顿时有些窘迫，他离开城主府后只顾寻找虎栏山寨的踪迹，而忘了去其他地方确认虎栏山寨的为恶事迹。
“哈哈哈，兄弟你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愿滥杀无辜，你看，我兄弟都说了，他没有对老弱妇孺动手呢。咱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好在你们打了半天都没有受什么伤，跟闹着玩似的。”谢清风还是一副笑脸，开着玩笑。
眼前之人虽然说话随意，可看着底气十足，易云堑相信了七八分，道：“刚才是我太冲动，对不住了。”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如果当时他们肯收手就好了，也许现在很多人可以不用死的。”
易云堑心情复杂，难以释怀。
久未开口的剑无瑕道：“人可没那么容易改变。”
谢清风好像也在伤感：“除非发生了难以释怀的变故。”
说完，他脸上又起了微笑，随口胡诌道：“那些不重要，作恶的人大多数都会受报应的。剩下老弱妇孺，兄弟你要管吗？其实也不用管，等我们离开这里他们应该会回来查看，到时候自然能搜寻到山寨抢来的物资，小孩跟女人应该没有缉拿令。那些被洗劫的人呢，就交给官府安置吧，那是他们应该做的。”
易云堑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以后做事要注意，不要那么随意了。易云堑暗暗告诫自己。
“此事当做已了，还未问二位名姓?在下长栏拜酒易云堑。”易云堑道。
“拂山羽客谢清风。”
“刀劫剑无瑕。”
又听一人大笑道：“哈哈哈哈，真他老母的大白天见鬼，几个人打着打着就称起了兄弟。”
“谁?”
易云堑没想到自己竟毫无所觉，而身边的谢清风与剑无瑕同样如此。他扭头看去，一群人缓缓围了过来，待看清面目，居然是不久前围杀过他的暴武十八凶！
见暴武十八凶的再次围杀，易云堑既惊又疑：“你们这群人，是怎么找到我的？”
为首一人冷笑道：“废言。”
话音未落，杀意升腾；兵刃出鞘，血战将起。
一旁的谢清风见状，扯着剑无瑕的袖子向其他人道：“各位兄弟有事先忙，咱哥俩便不打扰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拉着剑无瑕腾空而起，就此离去，围杀之人只是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没有拦阻。
“只剩你一人了。”暴武十八凶的老大名唤百里震，他身形干瘦，皮肤枯黑，左右手各握着一把长刀。
无怨无仇亦无恨，一为生存一为钱财，两方没有多言，争斗顷刻爆发。百里震抢占先机双刀频出，刀刀追命。易云堑连着后退数步，黑剑顺势化现，格开双刀，又袭来数道寒光。暴武十八凶兵器各异，招法互补，轮流攻上竟似涛涛流水毫无间息。
兵刃加身，易云堑咬牙抗住数招，他身形回转，大喝一声：“临江晚照，嚣浪奔云岸！”
黑剑抡舞周天，一阵剑气爆发开来。此招正是为应付围攻所创。几名实力稍弱的杀手猝不及防下，纷纷受创，吐血而退，百里震却瞅准机会，抢攻而上。一刀防守一刀进攻，逼上前来一刀直直捅进易云堑右肩，刹那间易云堑浑身鲜血淋漓。
“你捅错地方了。”易云堑冷笑道，这破绽专为百里震所留。他护体罡劲运转，将百里震的长刀卡在身上，随之一剑斩出。
“呃啊！”
双刀客惨嚎一声，又立刻息声，弃刀的动作慢了一瞬，他的头颅飞旋着落地。
“老大！”几声惊呼，亦挽救不了百里震的性命，血仇结起，暴武十八凶皆是杀意更甚，双目通红。
“哈哈哈！怎么，只有你们的性命值得珍惜吗？”易云堑趁着众杀手因震惊而停手的片刻，他抬起右手缓缓抽出了百里震的长刀，那无头的身体也随之倒下。
不似刚中那暗箭时一般，易云堑此刻的状态比那时要好的多。他虽中百里震一刀，可那刀伤并未附带特殊力量，易云堑玄功运转，伤口很快便止住，不再流血。
“我们本无怨无仇，况且我已经给过你们一次机会，为何又逼我至如此？”易云堑又笑了起来，“就为了钱吗？”
他自己曾因为没钱买酒而找上虎栏山寨，就因为此举，逼的虎栏山寨弃山而逃，连累数个村落惨遭洗劫，不知有多少人遭殃。当下易云堑既是内疚又是迷茫，如果他不上虎栏山寨，不会死这么多人；如果他不那么轻易相信土匪的承诺，不会死这么多人；如果当时他直接杀了虎栏山寨的几位领头人，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他好像每一个选择都做错了。
“我给过你们活命的机会了。”易云堑重复一遍，见那群人还是没有妄动，他用未提剑的右手摘下腰间酒葫芦，咬开壶塞大灌一口，就如与这些杀手初次见面时那般。
寒光一闪。
铛——
一柄短刃被黑剑挡住，停在了易云堑身后。
易云堑一口饮尽壶中酒，背对偷袭之人道：“终于肯出来了。”
从暴武十八凶离奇现身之时，易云堑便开始怀疑另有高人协助他们隐藏踪迹，方才的饮酒之举正是为了吸引暗藏之人现身。
易云堑又道：“还有你，步阑珊，现身吧！”
清秀的声音响起，一人从暴武十八凶身后走上前来。
“残夜无明星火灿，孤身一步尽阑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