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了雪纹金,步阑珊离开了鸣锋丘。铁凌尘没有亲自铸剑,不免让他有些失望。可到底是求人办事,这熔山炎铸脾气捉摸不透,步阑珊没有底气亦没有理由多加要求,只能期待作为铁凌尘的弟子,那个路重远的能为不会太差。
四周群山环绕,古木蔽日,步阑珊行于山野。他早先退了客房,这段时间他也没打算再进城镇,妓院赌坊之类的所在步阑珊并不感兴趣。想来自从发生宗门变故,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十多年,除了练功便是杀人,可以说相当无味。有时候他想也许死亡是种解脱,但梦中的人总是提醒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腹部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步阑珊随性而往,遇到了一处所在,是山林中的一汪清潭,谭中露出一块青色巨石。步阑珊一足点地,纵身越上石台,盘腿打坐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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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云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将晚。他环顾四周,荒凉一片,那些游魂应该早已散去,昨晚的酒宴几乎没留下痕迹,仿佛一场大梦。头还有些昏沉,易云堑默念功法口诀,真元沿着全身筋脉行走一个周天,脑海渐渐恢复了清明。
“哎,昨晚喝的有些多,”易云堑自语道,“听丘兄弟他们说,鬼是不会喝醉的,那饮酒也忒没意思了。”
易云堑正准备收拾心情上路,却听闻一个声音响起。
“确实,老鬼我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醉过了。”
扭头看去,只见白发鬼卧在一棵老树枝头,怀中抱着一只酒坛。
“前辈?”
“还要喝吗?”白发鬼一只手提着酒坛晃了晃,“我这还有。”
“不了,”易云堑笑道,“我才刚醒过来。”
白发鬼问道:“你是跟着丘山落他们过来的吧?”
易云堑立刻答道:“是我拜托他们带我来此饮酒,还请前辈不要追究丘兄弟。”
“言语间你似乎很信任他们,认识多久了?”
易云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晚刚认识。”
他将如何遇上丘山落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白发鬼道:“你不怕他们谋害你吗?”
“丘兄弟他们不是这种人,额,这种鬼。”易云堑道,“何况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他们没有理由害我。”
“可有些人连有恩于他的人都能见利起意。”白发鬼灌了一口酒,结束了这个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
易云堑想了想,问道:“晚辈正欲前往巙山大狱,可打探多日也只能知晓那是以前关押六妖神的所在,没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在东边,我们这些妖魔鬼怪中是这样流传的。六妖神被三教关了数甲子,一出来就死了三个。出来干嘛呢?送死吗?”白发鬼嗤笑道,“不过听说三教也陨落了数位先天高人,连那位相传千年难遇的天才,狱狩天督断尘歌也死了,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毕竟兹事体大,三教对外遮遮掩掩。”
“多谢前辈相告。”易云堑表示感谢。
白发鬼道:“无妨,我能知道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你再到江湖中打听一段时间也能知道。”他又问道:“你要找巙山作甚?”
易云堑没有隐瞒道:“这涉及到晚辈的师父,师父留下一纸书信说要去往巙山大狱助人降妖,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降妖?降什么妖,妖神吗?”白发鬼奇道:“那你师父就算已入先天之境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我观你受伤非轻,恐怕还在被人追杀,不如趁早回家退隐,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师父自己就回来了。”
“可听闻距巙山大战落幕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我至少得确认师父的情况。”易云堑叹了口气,“希望他老人家没事。”
白发鬼不再多问,说道:“丘山落他们离开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萍水相逢,有缘再见。”
易云堑点点头道:“嗯,晚辈知晓了。”
易云堑一拱手道:“叨扰多时,晚辈也该告辞了,前辈后会有期!”
卧在树上的白发鬼笑了笑,他抱着酒坛的身影渐渐变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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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白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到了半夜易云堑依然十分精神。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些微凉意渗透,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衣服。四周黑暗深沉,易云堑抬头望了下天,发现乌云遮月,莫名感叹道:“真是月黑杀人夜。”
走了不知多久,易云堑突然察觉到了哭声。这声音十分细微,暗道:不会又碰到鬼了吧?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往声源处走去。很快,哭声变得十分清晰,听着像是个小女孩。前方出现火光,不似鬼火。
易云堑看到七八个汉子,他们的衣物久未清洗,即便隔着十多丈易云堑也能闻到他们散发的难闻气味。这群汉子有的提着灯笼,有的提着铁刀,他们包围了两个人却不急于动手。中间的两人像是一对母女,她们背靠着一棵树。大人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抓着一根木杖拼命的挥舞着,显得十分狼狈,而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十岁不到,在一旁害怕的大哭。
易云堑听到一个汉子嬉笑道:“这小姑娘送到怡凤楼可以换好几两银子,剩下这个婆娘嘛,啧啧。”
一阵猥琐的笑声吓的小姑娘哭的更大声了,易云堑做出判断,出声道:“真是皓月无光虫豸出,鼠辈好胆欺妇孺啊!”
那群汉子一惊,都没想到黑暗中还藏着一个人。转头一看,这人粗布麻衣,看着十分寒碜。
一人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找死!”
他想也不想提着刀就向易云堑砍去,可易云堑真元流转,劈向他的刀还没碰到就被护身罡劲弹飞出去。那汉子一愣,这黑暗中只有身后的几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他连发生了什么都没看清。难不成砍在树枝上了?他心想,又向身后的同伙喊道:“别他老母的傻站着,被看到了就弄死他啊!”
其他人也不多话,提刀便上,可这些人仅凭着一身蛮勇,连个一招半式也不会。易云堑身体微动,连脚都没移开半步便将刀势一一躲过。
有人惊慌道:“这他老母的是人吗?”
又一人道:“我听说附近的山头就有个白头发的恶鬼,不会我们也碰上鬼了吧?”
最先动手的那人突然道:“谁还是童子身,快往他身上撒尿!”
易云堑脸色微变,一脚踢在那人身上,他倒飞数米撞在一棵树上晕了过去。
其余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求饶道:“神仙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刚才还说我是鬼呢,易云堑腹诽两句,没想到他们看着凶恶,这么快就怂了,他开口道:“兵器留下,你们离开吧。”
那些人如蒙大赦,连昏倒的同伙也没管,丢下铁刀便逃。
易云堑走近两步,对先前被包围的二人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女子仍然握着木杖,提着灯笼的手拦在小女孩的面前,神色警惕,但还是出声道:“多谢恩公出手相助。”末了,又让女孩也跟着道谢。
易云堑道:“怎么会半夜赶路?白天沿着官道应该没有强盗敢出手。”
女子答道:“恩公有所不知,我们母女二人上午便开始赶路,按理说几个时辰就能回到我们的村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迷了路,兜兜转转一直到现在。”女子叹气道:“这条路我走过好多遍了,第一次带着女儿。因为本来就怕她脚程太慢耽搁到晚上,所以预先准备了灯笼,没想到晚上却引来了一伙剪径的强人。”
原来如此,易云堑猜测,可能是白发鬼的酒宴引来太多鬼,导致这对母女遇上了类似鬼打墙一样的情况。
易云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这期间不如由在下护送。”
那女子拒绝道:“不用麻烦恩公了,方才我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此处离我们居住的村庄不远了。”
“可刚才那伙强盗如果又回头怎么办呢?”易云堑还是不放心。
刚说完这句话,易云堑发现女子身体陡然一僵,心道不好,不会是让人误会成威胁了吧?正欲解释,女子妥协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只好有劳恩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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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路上,两方人几无交流。女子提着灯笼在前领路,小女孩挽着娘亲的手,时不时扭头看看身后的易云堑。这尴尬的沉默让易云堑十分不适,终于在小女孩又一次的回头打量他时,易云堑主动开口道:“小姑娘很可爱啊,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张着大眼睛开口道:“我叫苏瑶瑶。那大叔你呢?”
“我还不到而立之年,暂时还能管我叫大哥。”易云堑提醒道。
“可大哥看起来……”
“我只是这两天没来得及收拾脸面,所以看起来显老。”
“好吧。”
“好吧?你看起来好勉强啊。”易云堑道,“我姓易,你叫我易大哥就好了。”
“嗯,易大哥,你真的是他们说的鬼吗,为什么之前那些人都打不到你啊?”
女子提醒道:“瑶瑶,不能这么跟恩公说话,没礼貌!”
小女孩小声道:“嗯……”
“童言无忌,还请恩公不要介意。”女子向易云堑赔礼道。
“没事没事,”易云堑连忙摆手,他向女孩解释道,“我只是功夫比他们好一点而已。”
被娘亲批评了一句,小女孩情绪低落了一会,不过她生性活泼,过了不久又与易云堑交谈起来。易云堑了解到,小女孩之前是跟着娘亲去城里探望她的爹亲,易云堑好奇道:“为什么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啊?”
小女孩脱口而出:“因为爹打伤了何老爷的儿子,被抓起来了。”
“瑶瑶!”
女孩的娘亲怒喝道:“住嘴,你爹是被冤枉的。”
“可是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小女孩委屈道。
女子狠狠瞪了一眼,苏瑶瑶再不敢说话了。
易云堑深觉自己失言,却不知如何补救,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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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楼之顶,独属于百花君的静心之所此时不再安静,随着琴音响起,那些植物无风自动。盛开的花朵凋零,腐朽之后化为养分,土中又长出新芽,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又重新结出花苞,最后依次绽放。
百花君停下了弹奏,那些植物也便停止了变化。他给蓝蝶与傲梅都放了假,只留自己一人在此。
他的身边堆着数十本书册,有的崭新未动,有的书页已经泛黄。百花君随手挑了一本开始翻阅,不知过了多久,他把书放下,仰天叹息。多年来,百花君遍寻医书,新书古籍不知看了多少,但依然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会如此?云蓉的死因究竟是病还是毒……”百花君揉着太阳穴,“我不过只想知道原因而已。”
这时,响起了一声鸟鸣,百花君伸出手,一只浑身雪白,只有翅膀末端泛起鲜红的小鸟停在他手上。
这种鸟名唤契风,是梦起之境常见的信使。它的腿上绑着一个尾指粗细的圆筒,圆筒上描绘着白色牡丹纹,这昭示了它的身份。飞云楼的契风鸟腿上绑着的圆筒都画着红色牡丹,而这只描绘白牡丹的契风鸟仅仅用于楼下的守卫通报所用用,极少出现。
百花君抽出圆筒里的信封,手轻轻一抬,那只鸟振翅而飞,不见踪影。
连带着信封塞进圆筒,因此变得皱皱巴巴,通常来说只会有一张纸简短留言。
百花君撕开信封,将信纸摊开,看完入目第一句,他陡然心惊。
“初时,白发渐生,易疲嗜睡。”
这是……百花君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阅读。
“初时,白发渐生,易疲嗜睡。半月后,五感渐丧,唤之不能应答,观物不清。再半月,长眠不醒,终至梦中魂断。”
百花君长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呼出。
“此乃身中奇毒‘失心沉梦’之症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百花君又将信看了几遍确认再无遗漏后,手一抖,将其化作碎片。碎纸落在地上,青草生长,将其包裹沉入泥土。
“有人通过守卫之手将这封信交到我手上,那么,你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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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云堑与那对母女同行了许久,直至天亮才见到一个村庄的影子,那女子道:“恩公,前方便是我们所住的地方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他停步了,易云堑明白她的意思,毕竟突然带着个陌生男人回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嗯,既然已经到达,那在下这便告辞了。”易云堑道。
小女孩向他挥了挥手道:“谢谢你,易大哥,再见啦。”
易云堑笑着向苏瑶瑶点了点头:“后会有期啦。”
他看着母女二人走进村庄的背影渐渐消失,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里。朝阳初升,他向东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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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大路一直走,到了午时,易云堑感到有些口渴,他一手扶在腰间的酒葫芦上,突然感到一阵后悔。
“我怎么就忘了,酒宴上应该先把这只葫芦填满才对啊,唉。”
正想着,迎面走来两个人,看相貌年岁都不大。一人穿着青衣,摇着折扇,他面貌俊朗,眉眼含笑,在与同伴交谈。另一人穿着黑色短打武衫,皮肤黝黑,这人背着一口长柄阔剑,身后还绑着一个狭长的箱子,形似小型的棺材,分外奇怪。
易云堑上前之后立刻感应到,那位皮肤黝黑的青年人身上有着淡淡的鬼气,但易云堑没在意,他问道:“两位兄弟,你们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的路程吗?”
那青衣摇扇之人温和道:“就在我们来时的方向,你沿着这条路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到了。”
“多谢。”易云堑回道,他忍不住看了看背着箱子的那人。
与此同时背箱之人也正看向他,目光交接之后,这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道:“你是习武之人,根基不差。”
“额,”易云堑没料到对方这么说,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那青衣人扯了扯同伴的袖子,提醒他打住别再多说,向易云堑道:“我这兄弟性格耿直,不善交际,兄弟你不要介意哈。”
易云堑嗯了一声,向背着箱子的年轻人道:“彼此彼此,兄弟你看着就不简单。”
黝黑的年轻人没有说话,青衣人讪笑着接话道:“他就这样,没有恶意的。”
“嗯,那在下便先告辞了。”易云堑也不再多说,现在找酒要紧。
望着易云堑离去的背影,青衣人笑道:“无瑕你啊,经过我陪你的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下你怎么还是这样。”
黝黑的年轻人名唤剑无瑕,他闻言只是对同伴笑了笑。
青衣人名叫谢清风,他又道:“希望那人有点良心,可不要出卖我们,哈哈。”
剑无瑕道:“可惜不是用刀之人。”
“嘿,你这人真是,也只有我受的了你吧。”谢清风既觉无奈又感到好笑。
“明明前段时间刚跟那个白发鬼打过,身上的鬼气跟伤患还没好全,又想着跟另一个人决斗了,啧,我都有点心疼你的身体了。”
“只有不停的比试,我才能更快靠近那个目标。”剑无瑕平静道。
谢清风也没再多说,反正这么多年对方的脾气他清楚的很,真有事情了谢清风再想办法替他解决便是。
“行吧,那咱继续来聊我那第七十三房小妾……”
谢清风摇着扇子,与剑无瑕继续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