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0月的秋天,中秋已过,迎来白露。从8月末到9月的这半个夏天,像是银河汇聚的繁星一样,在10月里,各奔东西,消失不见。非洲的外教老师说他只能再教他们2节课了,两个星期后,他要结束他在中国的时光,回到他的故乡喀麦隆。他热情、有趣,喜欢年轻的中国学生。虽然班里的老师一再告诫学生们,课下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尤其是女生,因为外国文化和中国不同。可是这些忠告还是阻挡不了学生们对他的喜爱。平时在课下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周围总是围着很多学生,和他一起练习口语。
在课上,他用英语问大家:
“Will you forget me in the future?”
“No!”同学们回答说。
他让同学们大声回答,说以后读英语,一定要大声。他又问:
“Do you remember my name?”
几个同学开玩笑,对他喊到:
“羊屎蛋!”
外教老师乐开了花,说道:
“YES!Thank you!!My name is Young Stan!!”
接着他又让同学们跟着他,把他的名字大声读出来。同学们乐得成了一窝蜂,好长时间不能停下来。
然后Stan老师找了几个同学跟他练习口语。他找到了李如心,李如心想了一会儿,把耳朵贴近英语比较好的冷艳艳,磕磕绊绊的说出了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Stan老师见她英语并不是很好,简单问了她几句,就让她坐下了。
通过大宝同学的分析,年青一些的男老师在课上总会找一个漂亮的女生来回答问题;年青一些的女老师也总会找帅气的男生来回答问题。汶上县的女孩矜持含蓄、恬静漂亮,李如心也总是被男老师提问。
接着,Stan找到的之前的“Boring”男孩,问他:
“What’s your name?”
“Boring”男孩回答说:
“My name is Tony Brown!”
Stan老师嬉笑颜开,黑色肥厚的嘴唇漏出了粉红色的笑容。他说道:
“Good!What's your hobby?”
奈何Tony Brown 的英语确实不怎么好,不过他还是能听懂Stan老师在说什么,并且快速反应过来了,他说:
“KONGFU,惨你死 KONFU,Lixiaolong!”
Stan老师更加开心了,几乎从里Tony Brown旁边的走廊上跳起舞来,口中喊着:
“YES!,YES!Bruce Lee!Bruce Lee!”
然后他们又从济宁的三孔,谈论到风靡国外的中国食品TOFU。总之Brown同学见多识广,总能抓住Stan老师的G点。
Stan老师最后问他:
“Do you remember my name?”
Tony Brown说了这么多英语,有些激动,说话的语音有些转不过来,说道:
“YES,Your name is Stan!”
最后他还是吧“YES”说成了“钥匙”。这最后的的美中不足,又一次给班级带来了欢乐。
在这场外教课上,李如心也忍不住多次笑了起来。她的笑不带嘲讽,只是单纯的欢乐,当她意识到有一些别人加在Brown身上的玩笑,有一丝嘲讽的意味的时候,她让自己不去看,不去加入。Tony Brown对这些笑声也毫不在意,自己反而乐在其中。当李如心侧过脸庞看外教和Tony Brown的对话的时候,洪木在这几天第一次看到了李如心的正面。在洪木看来,她在这几天里好像下定了决心,不回头,不和洪木说话,和写那封情书之前不时回望的那个李如心完全不同。
也许她现在心情还不错,自己在课下的时候可以和她试着说说话。洪木这样想。
课后,见李如心没有什么事情做,没有离开座位,他叫了一下李如心的名字。她没有回答,他又叫了一遍。余蓓蓓扭过头,冲他笑了笑,又把头转回去,没有说话,她自己埋下头,偷笑了一下。
“李—如—心—。”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大声说出来。他看到李如心一动也不动,他知道她是听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
余蓓蓓摇了一下她的胳膊,当洪木再次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说:
“有事吗?”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她从心底不愿意和他说话,也不愿意再有什么交集。可是当洪木几次叫她的时候,她显得那样软弱。
汶上的秋天,已经渐渐开始寒冷,很多人穿上了厚些的衣服。李如心今天穿一件橙色的薄薄的羽绒服,贴附在她瘦削的身上,非常合适。她的短发在今天有些翘起,看来是昨天晚上睡觉时没有整理好,被枕头压得有些变形。洪木嬉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你转过身来,真的有事。”
李如心还是转过身来,她感觉之前下定的决心,如同一面镜子,在这一刻被击碎了。她目光冷冷的,瞪眼看着他,说:
“有什么事,你说就行。”
洪木看着她,她的眼睛明亮冰冷,宛如皓月,这么久以来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让他感到久违的喜悦,从心底漾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并没有和她的目光交汇太久,不然那样会让她认为他有些失礼,让彼此都显得尴尬。
“今天终于见到你笑了,只想和你聊聊天。”洪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便找些话来说。在李如心看来,这些话都是他情商低的一种表现,她撇了撇嘴,鄙夷地对他说:
“闲着没事儿啦,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在洪木看来,她说话总是充满着孩子般的纯真快乐、天真无邪。看到她不是十分整齐的头发,他对她说道:
“你知道我看到你的发型想到什么吗?”
“想到什么?”她问。
“想到一处景点,北京奥运会的鸟巢。”洪木说完,自己兀自笑了起来,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李如心知道自己的头发今天被压住了,她早上想要整理一下,可是头发像是个顽皮的猴子,让人难以驯服。她想要用些温水整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热水,另一方面是因为赶时间去上课,所以也就没有去收拾头发。她想,就是这样的小事,也被他用来说道、挖苦一番,这个人是有多么无聊。
李如心没有再向他答话,转过身去,也就没再理他。
洪木见李如心没有答话,也就没有去继续缠着和她说话。这是这么久以来李如心和他说过的最多的话,他对此已经感到很满意了。他认为,这次能和自己说话,就意味着以后还有说话的机会。他从心里感到高兴,李如心眼光里流露出的冰冷和她对自己不屑的表情,在他看来和别人的强加给他的都与众不同。她那冰冷的目光和不屑的表情,充满着可爱与灵气,即使有指责和埋怨的成分,也都被她心底的善良和纯洁中和、稀释,显得无关紧要。他把这次谈话当做一次胜利,一次莫大的荣耀,给了他再次接近李如心的勇气。
洪木平复了一下心中的虚荣,第二天,他和颜悦色地叫李如心转过头来,问:
“哎,你没有没带纸,就是比较柔软的那种?”
李如心双眉一蹙,不耐烦地反问道:
“柔软的那种,你要什么样的纸?”
“就是,比较卫生的那种……”洪木声音变得比较小,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这种表情,像是一个女生,向她的女性朋友要一种应急的、忘记准备的私人贴身物品一样。
李如心双眼向他一瞪,说:
“你直接说要卫生纸不就完了吗?”
她摸了摸自己小小的口袋,口袋里只有一团皱皱巴巴的一团小纸。她把这团纸掏出来,拿在手里递给他。动作轻快、大方自然,完全不像洪木那样故意做作,扭扭捏捏。
洪木从她半拿着的手里接过纸来,冲她微微一笑。在他接过的瞬间,他多想触碰一下她的手,可是他没有,他还没有那个勇气,不像让李如心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之前他知道李如心通过他那封魔鬼一般的情书,对他的印象一定不会有多好,他还是希望他自己在李如心心中的形象能有所改观。比起李如心嗔怒、鄙夷的目光,他更愿意看到李如心甜美可爱、带有孩子气的样子。
李如心在他接过那团皱皱巴巴的纸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她告诉自己对洪木没有感觉,没有爱恋,无论他怎样和她说话,她都会报以冷漠无情、冷言冷语。
隔了两节课,李如心又听到洪木叫她,她不愿意回头,在他带有轻声、友好的再三的言语下,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她,问:
“干嘛?”
洪木冲她笑着,充满了蒙拉丽莎般的神秘微笑,带着自鸣得意和傻里傻气。
“我想问一下,能不能借你的圆珠笔用一下。”洪木对她说。
“你不是有吗?”李如心向他桌上的深蓝色的、黑色塑料钢笔努努嘴,说道。
“没有墨水了。”洪木向她摊开双手,看着她微红的,唇纹明显的嘴唇说。她说起话来嘴角细细,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明亮的星星。
李如心总感觉他和自己说话时总是在看着自己,可是他又不敢与自己对视,不敢长时间的盯着看。她背过身去,一手拿着一只乳白色的、磨砂的圆珠笔的头部,另一头指向了洪木,她说:
“你买了圆珠笔后记得还我。”
洪木从她手中接过来,说:
“好的,这样我明天还给你,明天我才能出校门。”
他把那支圆珠笔放在手里看了看,流金的卡通王国印花印在上面非常好看。
洪木心里感到美美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进行着,一路充满甜蜜和幸福感。他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李如心还会像原来一样,可以和自己说话,能经常看到她的笑容。
天气已经变得寒冷,每个人都成群结伙,或者形单影只地忙忙碌碌。洛天亮和晓龙这些人,都在冬衣的袖口上套上了个套袖,尽管大宝嘲笑他们,说他们矫情得像个女人,他们还是没有把套袖摘下来。宿舍里没有晾晒衣服的地方,一个棉衣洗过后,最起码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干,非常地不方便。对他们来说,戴上套袖的话,衣服可以多穿两个星期,非常地实用。
洪木见李如心也戴上了一个白色套袖,浅浅的五彩花格子条纹,在柔软的法兰绒布料上清秀、简介,和她橙色的羽绒服显得特别搭配。细细的巴洛克风格的蕾丝花边,和她白皙纤细的手在一起,显得清新可爱。
一个戴套袖的女孩,一方面说明她比较爱干净,另一方面,还说明她有些懒懒的。洪木猜想李如心就是这样的女孩。
他站在了李如心的前面,心想,现在你不能背向我了吧,他问李如心:
“李如心,你的套袖从哪里买的?能帮我买一个吗?”
李如心抬起头,看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有些意外,他说:
“就从校门口那个超市,我的那个圆珠笔也是从那里买的,你不是明天要出去吗,你也在那里买就可以。”
洪木站在她面前摇摇晃晃,头略低向她说:
“一个是我不知道是哪个超市,另外,我是觉得吧,一个男生,如果去买套袖,别人会不会认为这是女孩子才买的东西?我去买多少会有些尴尬。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帮我去买一只,不是,该买两只过来,买来后我给你钱。”洪木说着,故意表现出一副脸皮比较薄,如同穿燕尾服绅士一般的派头。
“那你不会问问洛天亮,问问他们从那里买的,他们怎么能去买呢?”李如心对他说。
“哦,”洪木拉长声调,算是停顿了一下,略带思考说:
“他们都是从家里买的,你知道离放假回家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实在不太方便。”
“那好吧。”李如心说。她真的不想答应下来,可是却不知怎样,就这样答应下来了。
女孩子面对一个男孩的追求,刚开始的时候一般都不会马上接受,在一个男孩的不断表达爱意,或者死缠烂打的情况下,往往半推半就,最终陷入热恋。可是对李如心而言,她对自己就这样答应他的要求,感到自己的软弱无能、逆来顺受,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力,那样没有出息。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总是什么事情都听他的,什么事情都按照他的做,自己像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丫头,被他呼唤指使,像是他的一场心理学实验。
可是她已经答应他了,如果再回头拒绝他,那样显得自己反复无常,不能做主,自己原来的应语显得是那样无足轻重,没有分量。她还是想要给他去买一个套袖,违背自己的心愿,顺从于他那卑微傻气,不知廉耻,没心没肺的意志。
她和余蓓蓓在早上来到那家小卖部,找了一个防水雨布做的、便宜的墨绿色套袖,放在柜台上就要结账走人。余蓓蓓叫住她,说:
“如心,你给他买一个这样布艺的多好,这样的换洗或者戴起来更加舒服一些。”
李如心眉头一皱,说:
“行了,差不多得了,就这个。”
余蓓蓓恍然明白了,她是故意给她讨厌的那个人买了这样的一个套袖,没有美感,做工粗糙,戴在袖口上像是半月镇鱼市上卖鱼的渔夫。
来到教室,李如心看到洪木和启隆两个人在课桌上交头接耳地傻笑着,她把那个装有套袖的透明一次性塑料袋向他桌子上一扔,说:
“给你!”
洪木心花绽放,向她投以蒙娜丽莎般的笑,说:
“谢谢你啊。”
这是第一次有女生给她买东西,这种由他自己营造的幸福感,让他一整个上午心情都没有平静下来。他感觉心像是掉进了一个糖罐里,沉浸在其中,自得其乐。启隆见他这样,对他说:
“同位,跟你说句话,你要不要听,这几天,你——不——正——常!”
他向启隆点点头,保持着比蒙娜丽莎微笑更加上扬的嘴角,点头说:“你说的对。”
他晨课的时候默诵着昨天的英语单词,读了很多遍,却一个也没有记住。在课上,年轻漂亮的女英语老师让学生们合上书本,或者读出单词,或者说出汉语的意思,让学生们找一张纸,拼写下来。最后,英语老师把洪木和李如心这一排拼写的英语单词纸张收起来,趁学生们读课文的空档,批改起来。在课后,她叫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包含洪木等几个男生。
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她把批改好的英语单词发下去,向学生们说着他们的批改成绩。发给洪木的时候,她说:
“洪木,你的这次英语单词错的挺多呀,是什么原因呢?”
她见洪木支支吾吾,也难以说出什么来,于是说:
“平时的时候英语单词好好背背,我看你以前的英语成绩还是不错的。”
洪木点点头,走出了教室。
这温和的提醒和劝告,还是稍微让他冷静了下来。相对于李如心能给他买套袖的幸福感,他对英语单词拼的正确与否并不是特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