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上京城灯火如昼,有诗曾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人间烟火气,似乎在入夜时分才显得更加灵动,情感在经过白昼的铺垫渲染在这时终于迸发出来,看不完的万家灯火,望不尽的阑珊处。
但在整座京城都冉冉鼎沸的时刻,大周皇宫里却显得格外寂静,尤其是这座闻名天下的望月楼。望月楼是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坐落在皇宫的西北角,传言是周王为了祭奠早逝的王妃而建,有资格登楼的,唯有周王一人而已。
与姜太凌商讨完国事以后,周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他虽修为超绝,但对这种劳心费神的事实在是提不起劲。他一个人走出大殿,周围的宫女侍卫赶忙拜见,他摆了摆手,脚步慢慢地朝西北方向走去。
周烬不喜奢华,整座皇宫除了有能够维持日常运转的极少数宫女侍卫外,再没有其余的人,那些侍女也都知晓周王性情,说话间也是较为放肆。
“陛下这是又去登望月楼了吧。”一位宫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啊,我们这位陛下当真用情至深,皇后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也不曾纳妃。”
“据说姜丞相早年私自为陛下筹备了一场选秀,被陛下知道以后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皇宫里就再也没人敢提这事儿了。”
“我们陛下帝王之身,修为超绝,又至情至性,此生若能得到他的青睐,我便是死也愿意。”一个宫女花痴道。
另一个宫女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就敢这样胡思乱想。”
宫女打趣道:“想想也不行啊。”
“当然不行,陛下是我的!”
“要不我们一起?”
正说着,宫中侍卫大统领周擎从此处路过,狠狠地瞪了这些不知羞的宫女一眼,那些宫女脸一红,低着头跑开了。
周擎摇了摇头,他也深知陛下脾气,陛下待人向来温和,没有那种天家高高在上的趾高气昂,更像是江湖中人的做派。周擎虽是姓周,但是却和周烬周尧父子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是周烬在战乱中收养的一个孤儿,父母族人早在战火中死去,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后来得周烬收养,授其武功,教其本领,得以赐姓为周,他早已视周烬如父。
在这皇宫大院,只要想对陛下不利的,都要先过他这关!
此时周烬一个人站在望月楼的顶楼,整座上京城都在他的脚下,看着这万家灯火,突然有些兴致阑珊。顶楼的风很凉,以他的实力自然不畏惧这些严寒,可他还是披上了黑色的大衣,这样他的心里才能暖和一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可是人从来就是不能长久的。在微冷的月光下,周烬负手而立,身旁一道身影在翩翩起舞,他望着这一道幻象清影,微笑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那道身影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似乎在说:“我怎么会怪你呢。”
周烬似是笑了一下,说道:“你自然是不会怪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是在一旁默默地支持我…一向如此。”
天上的一轮秋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若仙若灵。
“我让尧儿离开三年,回来后又让他去接受那道灵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开启那一道契机。”
那道清影忽而双眉轻蹙,张目嗔视,似是瞪了他一眼,周烬眼里满是温柔地看着她,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些担子总不能我一个人扛吧?我不是累,只是真的很想你…”
“你我于灯会初次相遇,那日我正在看鱼龙舞,转过身就见到你低头在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那一刻你从我身边走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我的心。此后每次灯火阑珊,我都会转身,只是再也没有见过对我笑的女孩。”
幻影依旧在起舞,只是身形越来越模糊,周烬盯着缓缓消失的身影,哽咽道:“可是你怎么就离开了呢,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有多孤独?我有最强的力量却不能保护你,我得了天下却又失去你…”
此刻的周烬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眼带笑意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柔和爱意,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周烬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去触碰到她的身影,只感受到一片虚无,他愣愣地看着将要消散的幻影,在周烬满含热泪的注视下,翩翩幻影终于随风而散。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怪我…没有怪我…”周烬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会去找你的…会去找你的…等着我!”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境,可若是幻象,又怎么会如此真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可他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可蓦然回首,那灯火阑珊处,已无一人。
满头花白的姜太凌在殿前久久没有离去,自从得知周尧的消息后他便是这样一幅模样,他抬头远望,似乎是透过层层楼阁,看到那最巅峰高处不胜寒的身影。“当真是无情之人!”他长叹道。
“可若真是无情之人,又怎愿为所谓真情做到如此地步?他宁愿舍弃一切,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真爱,飞蛾扑火般慷慨赴死,这一切究竟值得吗?”姜太凌心中满是惆怅。
良久之后,他走向深深的夜色。
周烬自望月楼而下已是凌晨时分,忽然看到了一旁的姜太凌,他关怀地说道:“姜丞怎的在此?须知秋意渐浓,太凌也要注意身体才好啊。”
姜太凌冷冷地看着周烬,脸上的皱纹好似更深了,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三年前送尧儿出宫我就不同意,张天凌虽是道家正统、道庭传人,可你贵为天子,又何必要自己的唯一血脉去浪迹江湖?”
“而后我勉强被你说服,尧儿也平安归来,我这心算是放肚子里了。”
“可如今尧儿刚回京,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天家灵脉灌输给他!我终于明白你是要干什么了!”
姜太凌满是不解,说道:“从你臻至巅峰化境的那一刻我就看不懂你了,那时起你就不愿再听我之言,可我所谋所图,不也全是为了大周,为了天下,何曾有过半点私心!”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