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朝天元年间洛城
一处幽静小院，一位青衫少年在打拳，说是打拳更像是在做操因为招式缓慢，手式或拳、或掌、或爪，或指都有。两个仆人摸样的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因为此刻少年手上做着气沉丹田的手势，下盘却是一副蹲马桶的样子，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拉屎拉不出来在使劲。
小院屋子的台阶上坐着一位麻衣老头在抽着旱烟，身上的白色麻衣因为穿的时间久了都泛黄了，蓬乱的头发，通红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是市井里的邋遢老酒鬼，身边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狸花小猫，身上灰黑花纹，身下腹部四肢却是雪白如玉。
少年打完拳对两个仆人说：“来福，你去买点好烟草。来贵，你去酒窖拿坛子杏花酒来。”
台阶上的老头立马说道：“不用杏花酒，那酒没劲儿，去街上打壶土烧酒就行！”
来贵看向少年，少年点点头，二人才转身出了院子。
出了院门来贵嫌弃道：“咱少爷好心请他喝杏花酒，这个糟老头他竟然不识好歹！”
来福也附和道：“就是，真拿自己当什么了，就会讲点故事，还教少爷打拳，那叫打拳吗，简直是耍猴！”
来贵叹了一口气：“少爷就是心善，可惜少爷身体??????”
来福赶紧急声呵斥：“嘘！来贵少你说两句吧！”
来贵赶紧闭嘴，两个人出了府门各自去买烟草和烧酒。
少年坐在老头子身边把猫抱在怀里接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可能被打搅了清梦，小猫轻轻喵叫了一声。老头子看着少年，看到那双清澈但仔细看瞳孔如深渊漆黑的眼眸，老头子抽烟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老头子叫曹官子，是个不知从哪来的人。几年前大雪寒冬的醉倒在这座府邸门前，被当时开门的门房看到救了起来。
救了老头子本想第二天给他点钱让他走的，可是身为少爷的少年却不愿意了非要老头子留下来。原来前天晚上，老头子给少年讲了一段故事。少年觉得老头子讲的故事比那些说书的讲的精彩多了，如果不听完整个故事他真觉得自己会后悔。在少年的再三坚持下，老头子就成了少年居住院落的门房。
相处三年，曹老头就是喜欢喝烧酒和抽旱烟，每次喝酒都会给少年讲故事。讲的正是万年前那场旷世人神妖魔大战因为时代太过久远，留下来的记载已经大多遗失，只剩些许残章短句。但是有一个人的壮举始终流传下来，他阻挡了妖族的入侵，粉碎了魔族染指人间的计划，甚至替人间问剑苍天，一剑镇天门。曹老头正是讲的这个人的故事，从他小时候讲起，但是从来没有人信，因为没人相信那样的人开始时会这么平凡如市井百姓，这种顶天立地举世无匹的神仙中人，不说生来异象也得是祥瑞四起，但只有眼前少年愿意听愿意信。
曹老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叹了句：“真像啊。”
少年洁白的绸子袖管脏了少年也不以为意，坐在曹老头身旁的台阶上，看着曹老头吞云吐雾，不知为何少年看着曹老头抽烟，觉得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也不嫌烟气呛人。
少年问道：“曹老头，那个故事继续给我讲讲吧。”曹老头回道：“没了。”
少年皱眉道：“为啥？”
曹老头却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说道：“我要走了。”
少年愕然依旧是那俩字：“为啥？”
曹老头把烟杆子往台阶上磕了磕说道：“人老了，落叶归根。”
少年还想开口，曹老头继续说道：“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不是为了教你怎么成为英雄，而是教你怎么做人，江湖是很大的，你应该去看看，找到自己的路。我已经跟夫人说了，明早就走，包袱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担心。”
少年突然心里酸酸的眼眶也发涩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子都微微颤抖，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却仍带着哭腔问道：“你要去哪里？还能再见吗？”
少年很怕曹老头这一走再也见不到曹老头了，书上讲的故事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临终将死时就会说落叶归根。
曹老头像是看出了少年的心思，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少年的头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江湖会再见。”
少年头低的更低了轻轻呜咽起来又有些愤恨地说道：“可······可我的身体怎么去闯江湖啊？！”
曹老头笑道：“把我教你的拳打上千万遍，天下何处去不得！”
少年停下哭声抬头望着曹老头，难得不是一脸懒散醉意的曹老头此时的话，却让少年心安了几分。
当天深夜，小院偏屋的房门开了，曹老头发现少年竟然坐在自己的门口台阶上，门槛边上放着一小坛杏花酒，曹老头拿起来打开盖子闻了闻，绝对是百年陈酿。府上也就只剩三坛了，少年竟然会给自己这个看门的糟老头一坛。曹老头拿着酒坛抬头看了眼少年，少年到底还是睡着了，托着腮脑袋小幅度的小鸡啄米。曹老头看着少年背影沉默片刻，此时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墙根草坪里的虫鸣声以及屋顶上趴着晒月光打呼的狸花猫，甚至连挂在廊道屋檐下的灯笼里的火苗都不在摇曳，一切都静止了。
曹老头走到少年身后，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少年后背开始指指点点的比划，每一画竟有一滴大如珍珠的血滴从指尖渗出随着笔画展开。曹老头竟是在用自身精血在少年背上画符，每画出一道曹老头脸色就白一分，每画成一道符曹老头就用左手拿着那小坛杏花酒喝一口。一个时辰过去了，酒坛已经空了，可是最后一道符还没画完，曹老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此刻他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强撑住浑身的酸软，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伸出右手去画完最后一道符。
只是他现在眼前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清少年的后背，“还是不行吗？！”曹老头低声呢喃，“不！一定可以！”曹老头头上冒出丝丝缕缕白烟，终是画完了最后一道符，一篇血红不知名的符文篇章在少年后背一闪而逝。
曹老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酒坛摔在地上碎了······
当少年猛地惊醒发现天已经蒙蒙亮赶紧回头发现地上那坛摔碎的杏花酒，立马爬起身踉跄两步扑向身后的门，砰地一声打开门，屋里什么人也没有。
院门口听到声的来福来贵赶紧跑进院子，还没等进屋，少年急忙忙冲出屋子对着二人气急问道：“看到曹爷爷了吗？！”
来福来贵摇摇头道：“没有。”
少年生气道：“我让你们两个守好院门，你们怎么守得？！”
来福来贵头一次见少爷这么发脾气，一时间战战兢兢道：“我们真没看见曹老头出这个院门。”
少年二话不说就跑出院子冲着府门而去，来福来贵吓坏了赶紧追去。到了府门影壁那里，少年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拦住，少年回头一看是府上护院孙叔。
“放开，我要出去！”少年挣扎了一下喊道。
孙叔说道：“不行！”手上的劲道又加了几分。
来福来贵追过来看到少爷被孙叔拦下了松了口气，少爷要是跑出去，夫人还不得雷霆震怒，到时候他俩吃不了兜着走。孙叔惊奇发现自己手上加了力道，少爷竟然没什么痛苦反应，自己也是四境武人，手上力道没有千斤也有百斤，一般人早就疼的哇哇叫了。
少年想送曹老头一程，可是被人拦住，心里的焦急愤怒，让后背微微发热起来，感觉体内血液沸腾一般，孙叔也感到手上抓着少爷的胳膊越来越烫手就像发烧似的，还没等孙叔有何反应，少年大喝一声身子一震，孙叔感到自己被一股气浪扑面而来当时就被震退了，身子踉跄后退撞到影壁才停下。来福来贵也被气浪吹得睁不开眼，当缓过来时，少爷已经晕倒在地了。
“快去禀告夫人！”孙叔也来不及震惊撂下一句抱起少爷就回到小院而去。
来福来贵也吓坏了不敢耽误赶忙跑去禀告夫人，此时一位气态雍容的妇人正在书斋内翻阅账本，听到慌张的来福来贵说少爷跑出去了二话不说就赶去院子，让来福去请郎中，让来贵去让张妈熬副补气养元的药。自己这个儿子自来怪病，时常会突然浑身如烈火针扎，在地上打滚痛苦不堪。后来到处求医问药无果，来了个道人说自家孩子这不是病是命，道人对此也无能为力说自己解不了，只能让家里补气养元的方子，每次发作后便服一剂，不然身子可撑不住。
少年悠悠醒来已经是夜里，昏黄烛光映入眼帘。
“意儿，你醒了。”少年的母亲正坐在床边笑着看着少年。
少年喊了声：“娘！”接着就流下眼泪。
妇人伸手轻抚孩子的头说道：“曹老头让我告诉你，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也有人生何处不相逢。”
少年抬起头说道：“我喜欢听他给我讲故事，我也知道他心里也有故事，我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故事。”
妇人微微讶异说道：“意儿，为什么这么觉得？”
少年擦了擦眼泪平缓了下说道：“从听故事里听出的感受。”
妇人意味深长看了眼少年转身从桌子上端过来一碗药说道：“喝了药继续休息会儿吧。”
少年喝了药躺下，妇人给他盖好被子这才离去。
待妇人走出院子，少年掀开被子起身穿好鞋披上衣服打开屋门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狸花小猫走过来爬到少年怀里，望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拳头轻声道：“曹老头，你讲的故事我都记住了，我也要去外面看看，我们江湖再见！”。这时少年怀里的小猫细线瞳孔变成了圆圈瞳孔，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圆。
一座不知名的青山之巅，一座小院茅屋，茅屋前是几块耕田，青青禾苗一排排井然有序。
一位身穿布衣的男子站在小院里随手一挥袖从一阵空中涟漪中扯出一个人正是曹老头。曹老头凌空战立与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的男子平视对立。
曹老头微微低头颤颤巍巍想要躬身行礼被男子制止，但曹老头还是喊出了那句：“先生。”
男子问道：“你这副身躯已经腐朽至极了，我只能保住你的魂魄，你从此以后只能做鬼了，你就这么看好那位少年？”
曹老头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就像先生看我一样。”
男子沉默不语，已经不知岁月流逝今夕何夕的男子，见过世间太多人和事，在他之前的前辈先贤已经护住了这个世道，到他这里他只能止住这个世道不再继续坏下去，但他希望能再来个人让这个世道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男子笑道：“好像我没有多看好你吧。”
曹老头说道：“先生不以出身看轻我，教我怎么样做人，如今我希望先生信我一次，不要失望。”
男子说道：“不失望才是希望所在。”
曹老头挺直腰杆有些骄傲神色说道：“那孩子我相信他，他会成为先生这般人物！”
男子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曹老头答道：“齐政意。”
随后刮来一阵山风，曹老头的身躯渐渐消散，只有一缕人形魂魄被男子收入袖中。
这时一位红衣女子走到男子身旁问道：“干嘛呢？”
这位白衣男子牵起女子的手笑答:“赏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