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了返程的路,但是回到储秀宫之后,竟然看见了梁九功候在廊下。开门的时候,我瞥见了他的神色有些紧张,顿时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我打开了门,看见玄烨坐在圆桌旁。地上火盆里的火燃得很旺,让人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暖意,可是当玄烨转头过来的那一刹那,又让人感觉到了寒凉。
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发现桌上放着两串冰糖葫芦。红色的糖葫芦很喜庆,但是玄烨却又黑着一张脸,瞬间让人心惊肉跳,担心大难临头。
玄烨一直没说话,只盯着我,我小心翼翼地拿过茶杯倒了一杯茶递了去,“皇上,喝茶。”
玄烨伸手过来,并没有接茶,而是一挥将茶杯打碎在了地上。我被吓得后退了半步,不是因为玄烨的动作,而是因为那热水先泼在了我脚上。
正当我低头之际,玄烨又站起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你过来,让朕好好儿地看看你。”他很用力地将我拉了去,几乎是瞪着眼睛看我的。“今日,朕去了宫外,你猜朕看到了什么?”
一双剑眉,一双星眼,但当下,再不是眉眼含笑了。
我回答道:“臣妾不知。”
“朕看到了你和容若。”
我一听就惊呆了,却也明白玄烨看到的是真静儿。但是眼下,我又不能解释什么,只听对方继续说道:“他唤你静儿。”他顿了片刻,松开了我的手。“容若说他情有所钟不能与你在一起,而你却回答非他不嫁。你告诉朕,方才有没有出宫?”
沉默。
“你告诉朕,你是不是静儿。朕命令你说话!”
再沉默。
“朕要你回答朕,你到底是不是静儿!”
还是沉默。
我说我是静儿,就意味着我刚刚去了外面和容若纠缠在一起,意味着我喜欢的是他。我说我不是静儿,那我就会原形毕露,意味着我假冒别人进了宫,意味着容若喜欢的是我,我欺君的罪名再难逃脱。
我如何回答都是错,只有默不作声。
最终,玄烨没有再问,开门出去了。
萍儿进来,见地上碎的瓷片,给念秋示意让她捡走了。后来,萍儿又注意到我的裙摆沾了水,赶紧将我扶到了床上给我脱了鞋子,找来一把扇子给我的脚扇了扇风。
也不知玄烨接下来会怎么做,是把我打入冷宫,还是让容若离开京城。
萍儿小声道:“皇上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太在乎主子了。既然皇上这么在意主子,便不会为难主子的。”
“帝王心,海底针。”我缩回脚入了被子里,望向萍儿道,“你离宫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了。你出宫后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生病。”
关于我口中的“他”,萍儿自是知晓的。
“奴婢有命在身,只侍奉主子。”
萍儿的眼神很坚定,不禁让我起了疑心,于是问道:“萍儿,你到底是谁的人?难道,是皇上派你来到我身边的?”
“不是。主子对奴婢有恩,奴婢只想好好报答主子。至于别的,不干奴婢的事。”
“可当初救你的人不是我。”
“奴婢奉命侍奉主子,所以,奴婢只侍奉主子一个人。”
“可他——唉,算了。”
后来正如萍儿所料,玄烨确实没有为难我。他没有再来储秀宫,但是也并未对我和容若有什么惩罚。
玄烨见过了真静儿,目前只是怀疑我而已,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让我获罪受到影响。毕竟,一旦我获罪,而且还是那种欺君之罪,我的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我关心的是容若,也不知玄烨会不会暗地里针对他什么。
再后来,莲儿的事情有了定论,她因为神志不清,所以对于笑青的指使不成立。但是过了不久,笑青忽然暴毙而亡,而莲儿依旧被关押在大牢。对于笑青的死,我没有同情,只有可怜,可怜这样一个受人利用的傀儡。
至于笑青的死因,我猜可能跟淑妃有关,毕竟那样一个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死了总比活着好。笑青若是还活着,就会对淑妃造成威胁,万一她哪天招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吃亏的人一定是淑妃。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三十六计走为上。
莲儿的结局,我必须想个办法,向皇上求情放她出宫。因此,我不得不再次面对玄烨,以一种胆战心惊的立场。
我去往乾清宫,但是还没有到宫门的时候就看见容若出来了。他只是远远地朝这边稍微瞧了一眼,但那一眼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当我走到容若身边的时候,他礼貌地退到一边施了一礼,没再看我,随即和我错过。我正要侧身喊他,却见宫门又开了。梁九功走了下来,手里拿着圣旨,看着我说道:“哟,静妃娘娘真是仙人,未卜先知呢。”他面带笑容,打开了圣旨。
根据梁九功的意思,我猜那圣旨是给我的,但是却不明白他为何会笑。我正要下跪领旨,他却说道:“皇上有令,静主子不必跪了。”
虽然我不用跪,但是旁边的容若和萍儿都跪了下去。
我抬起了头,说道:“谢皇上。”
梁九功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妃谢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行性温良、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皇贵妃,特大赦天下。钦此!”
梁九功把圣旨最后的两个字拖得老长老长,我全浸在思索中,都觉得眼下现实浑然是梦了。第一,我直接越过贵妃晋升成了皇贵妃再次不合制度;第二,康熙皇帝的皇贵妃历史上只有那么几位,我怎么也在其中?
“娘娘,娘娘?领旨吧。”
我回过神来,道:“臣妾谢主隆恩。”
我接过了圣旨,心情万般沉重,却勉强笑道:“萍儿,我们回宫吧。”
余光里,那位公子恭敬地对我施了一礼就翩然离开了。
千山万水,万水千山,浓情再浓,都敌不过一道圣旨。你是御前侍卫,而我,距离后位只一步之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是主,你终究是个仆。
……
我虽然晋升成了皇贵妃,但是如今的储秀宫,既像冷宫,更像禁宫。所以说,高处不胜寒。
我身居高位,但处理后宫事宜的人依旧不是我,对于玄烨给我的头衔,我除了恨,只有恨。而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感谢他,因为大赦天下,莲儿被放了,这也恰好就是玄烨曾经对我说的如我所愿。
冬风越吹越大,时日也就到了腊月。
我起床洗漱好之后就坐到了火盆旁,像这样一坐也就是一整天。
萍儿端来餐饭,我从门缝中看见了红影,好奇道:“是梅花开了吗?”
“今早开的,昨夜都还没有。”
“一年真快。”
“是啊,明年的这个时候,小主子都半岁了。主子喜甜食,奴婢新做了一些糕点。主子尝尝?”
两盘小吃,一碗粥,很简单。不过,萍儿会经常给我换花样。
“萍儿,谢谢你啊,这么费神。昨天给我做玉带糕、千层糕,今天又给我做海棠糕、蜜三刀。”我先喝了一口粥,再夹了一块蜜三刀尝了尝。“挺正宗的。萍儿,你是江苏人还是浙江人?”
“家母是浙江人。”
“呃,难怪你的手艺这么好,跟你母亲学的?”
“奴婢的手艺再好,也比不过御厨,更比不上主子。”
“嘴贫。”
萍儿一副好奇的模样,凑近道:“主子是仙人,奴婢是凡人,自然不能比的。”
“我要是仙人,袖子一挥,就凭空消——”我说着就感觉肚子一阵痛,一只手抚上了肚子。
“主子怎么了?”
“没,没事。不用传太医,别让皇上知道。”我舒了一口气,端起碗喝了一些热粥之后就好多了。“也许是正常的胎动吧,芮儿一直喜欢闹我。”
萍儿有些紧张,问道:“主子好些了吗?”
“嗯。”
“主子有好几日没喝安胎药了,要不奴婢差人去药房再取一些回来?或者让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吧?”
“不用了。你扶我去床上吧,我躺一会儿。”
我侧身蜷在被窝里,意外瞥了一眼饭桌。浙江,让我想起了杜元嵩,他就是浙江人。这一想,不禁让我泪流不止了。
一个可恶又可恨的角色,却也是个可怜又可悲的角色。我们之间,有过嬉笑怒骂,有过悲欢离合,如今所剩的只有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了。
回忆和梦搅在一起,我也分不清,闭上眼睛后,那些一闪而过的场景真假难辨。
杜元嵩如常模样,不再是黑袍加身,一路走到了城外的梨园。梨花树下,一位穿着浅绿汉装的女子听有人来忽而转身,笑道:“你来了。”不过,当她发现来者的时候,脸上的笑骤然消失。
这个女子,是我的模样。
杜元嵩看着对方的肚子,诧异道:“夕儿,孩子呢?”
女子更为诧异,还未答话时杜元嵩就走得更近了,又道:“夕儿不认得我了么?”
女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你是谁?”
“带我看看芮儿,我想死他了。”杜元嵩说着,拉上了女子的手臂。
“你放开!我不认识你!”女子怒极,生气地顺着小路走了。而杜元嵩快步也跟了上去,抓住了女子的胳膊。
“夕儿,你怎么了?”
“放开我!”女子说完之后就猛然落了泪,挣脱开杜元嵩跑开了。但是雨后路滑,她一不小心往下跌落了去。“啊!”
杜元嵩急急地往下跑,可还是没能赶上,不过幸好,女子跌落在了另一人的怀里。
而那人,是容若。
容若见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不免心中一怔,拔剑就向杜元嵩冲了过去,杜元嵩根本没有来得及躲。剑没有杀人,只划过了人的袖子。
杜元嵩一颤,却跌倒在了地上。容若拧着眉不说话,回身过去拉上那女子离开了梅园,女子回头看了看,瞥见了从杜元嵩袖子里掉落出来的竹蜻蜓。
马车之上,女子泪痕未干,在容若怀里半垂着眼睛。她说:“就到这里吧。”
容若搂紧了怀中人,说了一句“对不起”。
梦到此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