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启年又跪倒在地上。
“能被师父看重，是我三生有幸，岂敢有其他想法？”
他全身都在因惊喜而颤抖，道人的手段他都见到了，一道黑光，能够将把卓爷爷撕碎的妖兽化为飞灰，周围十二个城寨，几个呼吸之间就能来回，还能顺手灭杀数以千计的妖兽。
这种人要收他为徒？还用想，用犹豫？他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行了，别老动不动就跪下，我不喜欢看人跪着。”道人把梅启年一把拉起来，随手一挥，梅启年额头的血就止住了。
“启年啊，既然你之前已经给我叩过头，那你就是我候补弟子，等你经过一重考验，就是我真传弟子。”
“先让你知道，为师名唤乌羽，在南境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弟子梅启年，见过师尊。”
看到梅启年也算老实，乌羽道人很是满意。
“行了，那就跟为师走吧。”
梅启年有些惊讶，“师父，去哪里啊？”
“问那么多干嘛？”乌羽略有不悦。
梅启年连忙道歉，“对不住，师尊，只是我先去跟爹娘告个别。”
“告别？”乌羽摇摇头，“修行者不喜欢告别，我们追求的是长生。求得长生，就不会有离别。我现在就要走，你跟不跟取决于你。”
梅启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把心一横，“弟子自当随侍师尊左右，只是我有一位亲近长辈，现在就横尸一旁，无论如何，我也要为他收敛尸身。”
“也罢，去吧。”
梅启年再度推开道观的门，走进院子，因为打斗，道观正殿已经塌了一半，而卓延寿下半身就落在正殿之前。
梅启年忍住对破烂尸身的反胃，先将卓爷爷眼睛合上。
卓爷爷是被派来保护这附近寨子的修行者，也是梅启年遇到乌羽之前见过的唯一一个修行者。
卓爷爷的道观离连山寨最近，而梅启年父亲是寨子里的医师，不仅会巫医，还会些中原医术，读过些书，会下围棋，跟中原来的卓爷爷相当聊得来，所以梅启年自小就跟这位修行者相当熟悉，就像家人一般。
梅启年拿袖子擦干卓爷爷嘴角血迹，在道观偏房，也就是卓爷爷卧室里找到一套干净道袍，小心将两段尸身搬动过来，准备换上一套新衣服。
但他发现这比他想的困难多了，那妖狼已经将腹部啃的不成样子，他怎样也拼不起来。
“哼，在十万大山旁边的寨子旁，只派一个凝神看守，也不知道那群中原人怎么想的。”乌羽颇有些不屑，他拿出一根带着红线的针，吹了口气，那针就自动将卓延寿身体拼合起来，残缺部分也用针线勒了起来，虽然怪异，但也看得过去。
“看得过去就行了。”乌羽收起针线，梅启年既不知道乌羽从哪里拿出来的，又不知道他收到哪里，更不知道那么短一根红线为什么能够缝上这么密的针脚。
“这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就是为师平时做人偶时候会用到的。”见到梅启年有些惊讶，乌羽解释道。
人偶？是跟村长女儿的布娃娃那种吗？梅启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黑脸中年道人缝制布娃娃的画面，更不敢多想。
他从大殿里没有坍塌的一角找到笔墨，刷刷刷写完一封潦草的家书，然后把换好衣服的卓爷爷放到卧室的床上，把家书放在桌角。
“好了师父。”
“你居然还识字，再好不过了。”
乌羽拿出一把米粒，一粒粒按在泥土之中。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布阵，我们要远遁十万里之外，自然不能靠飞的，要靠阵法传过去。”
梅启年并不能完全理解万里这个概念，他知道卓爷爷来自于数千里之外，那已经是他认知的极限。
“好了，”乌羽半蹲在地上，数百米粒已经被他一一按进土壤之中。
“师父，”梅启年看着地上一个个手指按出来的土坑还是想象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
“怎么，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乌羽将手上泥土拍去，“只要境界到了，随便拿些带灵气的东西都能摆出阵法。”
说完，乌羽大喝一声：“抓紧我。”
梅启年立刻抓住乌羽袖子，地上升起数百道细小黑色光柱，在他们身旁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编织成一个图案繁复的花篮，梅启年试图看清那些图案，却被乌羽用袖子盖住眼睛，“修行界第三戒律，别乱瞅。”
只听到平地之上，忽然有风声大作，震耳欲聋，无尽气流似乎把梅启年完全撕碎，他只觉自己已经成为无数碎片，穿梭在不可见的世界里，好在有身边的乌羽让他知道一切都只是幻觉，在梅启年渐渐感觉自己已经化为虚无时，他身躯开始重组，最后脚踏实地。
梅启年一时间适应不了重力，几欲跌倒，被乌羽一把扶住。
“对不起，师尊。”
“没事，一般凡人用穿梭法阵，可比你不堪得多。”
乌羽说着掀开盖在梅启年脸上的袖子，让他再度腿软。
这不怪梅启年定力不足，委实眼前景象，太过惊人。
他正站在一座山峰之上，山峰他见的多了，他就住在十万大山边上，也随着猎队进过十万大山外围，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山。
十万大山连绵不绝，地势起伏蜿蜒不断，但他脚下这座山脉地势极为简单，一道山脊横断大地之上，拔地而起，云层只能浮在山脚。
如同大地的脊椎，又像起陆的龙蛇，一道山脊就这样将梅启年视野一分为二。
没有任何树木，向阳一面被照的通红，背面永世不见天日，梅启年现在就站在山脊之上，近乎平视着天上的骄阳。
他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站都有些站不稳。
“踏入修行界，有的是没见过的风景。”乌羽向前走去，“这座山上不能飞行，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到八荒龙脊尽头。”
乌羽走得很快，梅启年不得不克服恐惧竭力跟着他。
“师尊，什么是八荒龙脊？”
“这天下有八座高逾万丈，长近万里的山脉，称为八荒龙脊，我们脚下就是极南龙脊。过了这座山脉，就是南境以南。”
梅启年还想多问，他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但乌羽又说道：“听不懂就听不懂，以后再慢慢了解，我们还有好几十里路要赶。”
“阵法多少有些误差，这也没办法，不过龙脊尽头也不远了。”
梅启年左右看了看，山脊阳面是无尽红色平原，阴面是不可见的昏暗，再往北出了阴影会有一些绿色，偶尔还有一些起伏，似乎是丘陵山脉，在这座高山之上，地上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这样直接将天地阴阳分割的高山，也会有尽头？梅启年怎么也望不见。
而师父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他不知道，他心里有无数问题，但师父不说，他也不会问。
渐渐他没有多余时间去思考问题了，乌羽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梅启年几乎要奔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梅启年本来就体力透支，很快就要被落下，而乌羽似乎毫无察觉，梅启年想要喊师父等一等，但这个念头立即消失，他咬咬牙，追赶着乌羽的背影。
“呼！”乌羽声音传来，梅启年没有领会到意思，但乌羽又是一声，“吸。”
梅启年立刻大口吸气。
“不要放慢脚步，呼！”
“吸。”
乌羽嘴里不断喊着呼跟吸这两个字，每次喊时节奏也不一样。
梅启年一边追逐，一边按着乌羽的节奏呼吸，渐渐疲劳一扫而空。周围没有气流，但他感觉到不断有清凉的风向着他体内灌入。
“不要发愣，继续！感受你体内气的流动。”
气，梅启年了然，这就是灵气，卓爷爷说过的一切修行者基础，灵气。他根据乌羽喊的节奏，体会着清凉气流在体内穿梭的感觉，这些气流随着梅启年的呼吸穿过身体，又随着呼吸离开，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灵气留了下来，顺着经脉在体内穿梭，最后随着呼吸节奏的吸引来到腹下，在那里盘旋。
梅启年沉浸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忘我，他已经忘记乌羽的指引，但悠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已经成为他的本能，灵气来到腹下，就沉寂下来，直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积累灵气，沉寂的灵气开始旋转起来。
灵气在体内不断积累的过程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而此刻，灵气无论如何也无法增加，他就像离水的鱼儿一样，无比沉闷，几欲窒息。全身都被无形压力覆盖住，灿烂天地就在外面，却不得见。
随着灵气旋转，这股无形压力在减轻，梅启年期盼着灵气能够再迅速一些，灵气就真的速度更快了，快到难以想象，在他体内形成一道旋涡。
在梅启年掌控之下旋涡加速到极限，一股奇异力量在梅启年腹中迸发，他茫然眼神中有五光十色闪耀，他睁眼，看不见天地万象，只有流动的光彩，他初始以为那是幻觉，但那是根本想象不出的光景。这些光彩太多，太复杂，让他难以承受，想要闭上双眼，但他闭上眼依旧能够看到，这时，梅启年才意识到，自己觉醒了一种新感知。
可是这让他承受不来，不知道如何关上，直到最后，梅启年听到了水声，浩瀚而又平静。
所有色彩尽数消失，只余下静静水声，那水声不是来自脚下，更不是大河之水天上来，而是流淌于万物之中，流淌过整个世界，梅启年就在这笼罩天地的长河之中。
他沉浸在长河之中，感受着长河流动，直到体内的旋涡也平静下来，而腹中已经开辟出一片广阔空间。
然后他醒了，睁开眼睛，天上已经是皓月当空。
“四个时辰，开窍，炼气，养成气感，开辟气海，四个时辰。”乌羽看着眼前少年，原本黝黑的面容，几乎黑的快要滴出水来。
梅启年见到师父露出这幅样子，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让师父失望了。
“师尊，我很慢吗？”
“慢？”乌羽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这要算慢，你还要别人怎么活？”
“我还以为…”梅启年还是有些担心。
“哈哈，为师只是惊讶。”乌羽把手拍在梅启年肩膀上，“我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终究是我不对，耽误了时间。”
“不，我们已经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