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步步地缓缓走到晕头转向邋里邋遢的星炼面前,蹲了下来,少年独有的微微磁性,又带有一分稚嫩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在干什么?”
星炼睁开眼,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正担忧地看着她。
星炼愣了一下。她立即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十四五岁的少年,目光如水般柔软。她轻轻地笑了,哽咽着说:“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炼光宫的宫女和王子荷月泽·艾尔迪的仆从们迅速把乱成一团的小院收拾干净,重新布置。星炼迅速把身上洗净,又换了一套黛紫长裙,头发用金丝紫花簪高高挽起。一切就绪时,群星早已高挂。
不大不小的圆桌边,艾尔迪和星炼并排坐着。少年身袭蓝宝石装饰的黑色礼服,来不及修剪的黑发软软地趴在头上。星炼一边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仔细归拢,一边说:“你瘦了好多。巡兵,是不是很难啊…”
少年还略带稚气的面庞上,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固执与严肃。他轻轻地答道:“还好。北部戍兵懒散成性,西部和南部沿海有军队占用百姓资产的现象,以及花奴郡造反的叛军,这些我都解决了。我还参与了东部战役,协助军队夺回云乐城。”
“可是……”星炼的表情有些犹豫,“你才去了一年啊,一年之内,怎么能做到这么多事情?”
“这是必须要做到的事。”
“太厉害了……那母王怎么说呀?她狠狠地夸了你一顿吧?”
艾尔迪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沉默了。他映着星光的眸子黯淡下去,光芒被冻结成冰。
星炼看到弟弟失落的样子,也猜到了一切。
“姐姐,我……”艾尔迪拉着星炼的手,哽咽着:“我以为……”他几乎要哭出声来,清秀的脸涨地通红。
星炼的心疼地看着弟弟,但她的心里早已泛不起一点涟漪。弟弟以为只要做得足够优秀,只要成为让女王骄傲的帝国王储,就会得到女王的认可吗?曾经的她,在无数次失望之前,也曾这样幻想。她笑了笑,她轻轻地说:“艾尔迪,说过好多回了呀,你应该叫我‘大姐姐’啊。”
“艾尔迪知道的吧,今天是什么日子。母王思念她,所以才忘记了好好夸你呀,艾尔迪应该体谅母王才对。”星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轻描淡写地说。
艾尔迪瞬间愣住。他紧锁着眉头,凝视着星炼,目光宛如熊熊烈火,又像离弦冰箭,刺入星炼的心。
少年拭去眼角的泪珠,严肃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有你一个姐姐。”
星炼沉默了。但她一直微笑着,宛如寒冬里摇曳的烛火,给艾尔迪最后明亮的温暖。
夜色中,一名侍女走进小院。星炼发现是同枝雪一起守在大殿门旁的那位侍女,檐霜。她屈膝行礼,说道:“大公主,王子殿下,女王陛下说今晚有事,她和摄政王就不过来了。”说完又行了一次礼,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阴影里,离开。
微风吹拂着遍地影草,偶有萤火虫的微光与星星交相辉映,起舞弄影。星炼笑了笑,拿起碗筷,夹了一片薄糖莲花到艾尔迪的碗里:“那我们先吃吧。在外这么久,有没有想我的手艺呀?”
艾尔迪将目光从檐霜消失的地方挪回,吸了吸鼻子,像被遗弃的小兽一般,微微翕动着翅膀,失神地坐着。
“艾尔迪,我特意在甜鱼羹里放了点芹花菜,味道有一点点不一样呢,你尝尝看~”星炼忙忙活活地盛了一盅云菜甜鱼羹,推到弟弟面前,眼里闪着期待的光,甜甜地笑着。艾尔迪呆呆地看着自家姐姐,大眼睛里泛起泪花。他突然大声地叫道:“我想死姐姐的好吃的了!”,然后就像个小孩一样,把巴掌大的莲花片整个塞到嘴里,把嘴巴撑出了莲花片的形状,又抱着一盅云菜甜鱼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头差点埋在小碗里,弄得满脸都是。星炼在一旁“鹅鹅鹅鹅鹅”地笑着,回头管女使要手帕时,忽然看到一名身着流云白袍的高大男子落在院内。
星炼立马起身,收起不成体统的笑声,恭敬地行礼:“父亲。您不是……”
“我来看看你们。”摄政王欧嘉斯特·福尔帕斯塔微笑着走近,他微蜷的金发仿若流金般修饰着他英俊而温和的面容,他如剑眉峰,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肌肤无不透露着硬朗的英气,而目光却如水般温和,若春风般柔软。
“吴昕!”艾尔迪嘴里还含着一大口鱼肉,还说不清楚话,就急忙起身。他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欧嘉斯特笑了笑,伸出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刚到自己肩膀的儿子的脑袋:“你辛苦了,这一年来,做的很棒。”
艾尔迪呆了一下,迅速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了下去,又找来手帕收拾干净自己的脸蛋,恢复了严肃认真,又有几分冷峻的表情:“为母王和父亲分忧,是孩儿……”
“嗝——”
“…是孩儿应当做的!”
一旁的星炼又忍不住“鹅鹅鹅鹅”地笑了起来。欧嘉斯特皱皱眉,也笑了。艾尔迪耳根发红,却还是一脸严肃。
欧嘉斯特轻轻地赞许道:“好孩子。”他转头看向满桌的饭菜,无一不是精品佳肴。他看向星炼:“星炼真是一个好姐姐呀,艾尔迪,你应当好好爱戴你的大姐姐,她可比谁都疼你呢…”
艾尔迪脸色有些不自然,星炼先抢了话:“父亲,快坐下尝尝女儿的手艺吧,这道云菜甜鱼羹……”
“不必了,你们母王在等我。”话音未落,欧嘉斯特便踮起脚,腾越而上:“你们姐弟好好团聚吧,我先走了。”说罢,他便消失在空中,只留一道残影。
艾尔迪仰望着空荡荡星空,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父亲就已离去。他的眸子里写满了冰凉刺骨的失落,与浓厚辛酸的委屈。
还有一点点,他还不敢承认,也不敢确定的恨意。
“艾尔迪,我们来吃饭吧。”星炼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温柔地说。艾尔迪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得到的所有纯粹的爱,好像都来自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她总是竭尽全力地保护他,爱着他,不论母王怎样冷落,父亲如何疏远,无论何时,姐姐总能将他的破碎不堪的心修补,把他冰封的灵魂解冻。
“姐姐……”他握了握拳,下定决心,要永远保护自己最爱的姐姐,绝对不能不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