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翡759年』
『蓝之国西部，萨格罗斯顿，斫星院』
已经晌午了，繁星离早已把庭院又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自己住的东屋也彻底收拾干净，把各个房檐下的落灰蛛网都扫落，最后用仅剩的半颗瘦白菜，半瓢米做了顿饭，又歪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眯了一觉，悠悠转醒时，艾火和鹿堇才从西屋里收拾干净，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繁星离也伸了个懒腰，把饭菜重新热了，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旁有三个小凳子，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用黑色宝石装饰着。
“那个，早上好……艾火都和我说了，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呀……那个，谢谢您呀，先生。”鹿堇忍着腿上肌肉的酸痛，慢慢坐下。虽极力克制，还是不免差点倒向一边。
繁星离把餐具递给她们，笑了笑：“不用那么客气，你也和艾火一样，叫我繁星离就行。咱也不是啥金贵的主，不讲那么多礼数哈。”
繁星离的目光坚定而稳重，鹿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最后把自己托付给花间纯时的样子，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如果不是要分别的话。
哥哥最后好歹也算和自己告别了，可艾火和她的父亲……
鹿堇偷偷瞄了眼艾火，她正在喝那稀汤寡水的米粥，并没有什么异样。察觉到鹿堇的目光，她甚至笑了笑，道：“嗯，没错，叫星离哥就好。”
鹿堇的心却更沉重了。这一路上，有关于花间纯的话她一句也不敢提。自己经历了丧母，丧兄，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了。如今照顾了她两年的义父遭遇不测，她难过是难过，却也没有那么撕心裂肺。但艾火呢，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拉扯她长大的爹，如今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离去了，她该多难过？
鹿堇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眼睛突然红起来。
从云栈城到这里来的路上，艾火什么都没说。甚至今天早上醒来后，有关于花间纯的事也只字未提。她心里痛苦，可是还是要顾着大局，不能发泄出来啊。她们一起生活了两年，鹿堇一直把艾火当亲姐姐，最好的朋友看待。她也知道，花间纯在艾火心里有多么重要，她爱他，敬他，他失去手臂后，艾火虽然嘴硬，但也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她怎么能不难过！她如今的表现，是需要多大的隐忍？
繁星离察觉到鹿堇的异样，手足无措，只皱着眉暗暗示意艾火。
艾火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泪水差一点就要滚下来，却还假装没事用力憋着的样子，也不知所措了。她一仰头把最后的食物喝掉，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
鹿堇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下，她不住地抽噎起来，鼻涕口水也一起流了出来，她吐字不清地哽咽着：“因为，那个，养父他，他……，唔哇啊啊啊啊……”
艾火愣住了。
她想错了一点。她只是极力忍着悲伤，担心鹿堇因自己而难过；却没想到，鹿堇也一直在忍着，因为怕自己难过。
她们两个，就这么互相担心着，把对父亲离去的痛苦压抑到此刻……
看着鹿堇哭得涕泗横流，流进了饭碗，她抽出了手帕替她擦拭，示意繁星离可以把饭菜都撤下了。
艾火轻轻地说：“不要难过啊，你难过我也会难过，我们俩难过，爹也会伤心的……不要让他伤心啊。”
“可是，你……”
“爹他……能牺牲在保卫家国的战场上，他不会后悔。他牵挂的也只有你我了，咱们要好好的，才能对得起他啊。”
鹿堇却哭得更凶了。
“你，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和我说过的话？”艾火突然说。
鹿堇使劲摇了摇头。
艾火皱了皱眉：“两年前，在云栈城的影草园里的长椅上，你说过，你要参军。”
鹿堇忽然想起来了她说过的话。当时失去哥哥的痛苦再一次涌上心头，但是她逐渐止住了哭泣。她记得当时艾火让她“再等等。”
艾火的语气逐渐激愤：“我当时说要等等，可是现在，现在！爹被他们杀了…我却龟缩在这，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难过，泪水，是最没用的东西。我要强大起来，给爹报仇！那些鸟人，要让他们全都给爹陪葬，你说对吗？”艾火蔚蓝深邃的眼睛中仿佛燃起了火焰，她风华绝代的面庞上写满决绝与杀意。
繁星离收拾完桌子，正听到艾火的一番话，他心里咯噔一下。
鹿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艾火，往日她睿智活泼的外表下隐藏着无比的温柔与柔情，但此刻由内而外的冰冷杀气并未让她害怕，却竟然是安心。鹿堇止住了泪水与抽噎，跟着点了点头。
她从未想过给母亲和哥哥报仇。她们鹿家从古至今就是这么过来的，几乎所有人都是死在战争里，若是每人都想着为自己的致亲报仇，那这个家族不是也就不用延续了？
可现在不同了，鹿家满门就剩她一个孤女，她也不用为家族的传承费心。只要不给家族丢脸，好好地活完此生足矣。至于怎么好好活，那自然是由她选择。
繁星离脸色难看，拿着弃锦缎作抹布的手颤抖着：“什么意思？艾火，你要做什么？”
“我和鹿堇，要投军。”艾火冷冷地说。
“不行！绝对不行！”繁星离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惊恐地喊到。
鹿堇皱了皱眉，感觉到奇怪。她开口道：“为什么啊，内个……星离哥？”
繁星离看了看艾火，她却回避了他炽热的目光。繁星离顿时气焰消散了一大半。
是啊，自己有什么权利阻碍她的脚步？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依偎着他的可怜小丫头了。他无权妨碍她对人生的选择了啊。
他坐了下来，懦懦地说：“太危险……会死的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强硬起来：“你不是也说了，你爹，你爹不就是想要你们好好活着吗？他不会想要你去给他报什么仇的，只要你好好的，他就……”
“你知道什么！”艾火突然吼了繁星离一句，紧接着，泪珠簌簌地从她蔚蓝眼眸中滚落。
艾火伸手抹了抹泪，不顾繁星离的惊慌失措，说道：“父亲他说过，比起窝囊度日，不如精忠报国！我是她的女儿，我也不想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她又看着鹿堇迷茫的面庞，沙着嗓子说：“他教我，要成为蓝之国的利剑，看门狗，永生永世誓死效忠于国家，效忠于百姓……他九岁投军，十三岁上场杀敌，十五岁就立下战功，敌人闻风丧胆，都说他是少年战神……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的！可是，他做了你爹的副官。你知道做了当时那骁云将军的副官意味着什么吗？”
鹿堇摇了摇头。
“意味着他到死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完全可以去别的战区，自己做将军的，可是他没有。他敬重你爹，他全心全意地为他做副官，人前马后地伺候他。后来你爹死了，他可以出头，却捡了我。把我拉扯大，不用他天天守着之后，以为终于有出头之日，你哥哥又冒出来了！他比我爹年轻，比我爹那时候还要惹人注目，我爹又不得不给他做副官。他一生什么都没做错，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他说他不在乎，只要报效国家，什么名利，他都不要。可这世上只认识你家父子，还有谁记得我爹！”
鹿堇皱着眉，轻轻咬着嘴唇，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没有意识到花间纯对自己视若己出的爱护是多么的难得。她轻轻喃喃道：“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