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程诚一般都呆在图书馆看书学习,同时兼任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过得可谓忙碌而充实,曾小涵不同,长久以来,她在父母和老师的监督管中度日如年,现在远离摆脱了她们,她就只想彻底放飞自我,没事便窝在床上看个剧、吃些油炸零食或跟同学一块逛街看电影,乐得轻松自在,再有闲余时间,她也会偶尔跑到图书馆走走瞧瞧,专门寻找那种秀色可餐、看似腹有诗书的男生,一旦抓着一个,便迅速挨人坐下,借助各种话题与人搭话,凭着自己可爱讨喜的长相和活泼灵动的口才,她总能成功吸引到男生们的好感,只是,她心中对自己的白马王子有特别严格的期待,那个人,除了要看起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之外,还应该博学多才、谈吐风趣、健硕英勇,更重要的,是他得有自己的热爱、坚持和骄傲,哪怕有时为此显得不近人情一些也无可厚非,带着这些要求,她不断寻找,又不断失落而归。
程诚时常却她:”你呀,还没满十八岁呢,天天尽想着给自己找如意郎君,这样真的好么?”
“你懂什么?”面对程诚的训导,曾小涵总是不以为然,”世上好男儿总共就那么多,你不努力找,就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你哭瞎眼睛也不管用。”
她说的也算正理,不容推翻,程诚只好拿父母之恩、学习之道来与她争辩:”你爸妈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送你上大学可不是叫你来找男人的,瞧瞧我,年级最佳学习楷模就在你身边,你好意思当睁眼瞎吗?”
“切!”面对程诚的却说,曾小涵总会不屑一顾地给她一个白眼,”好好当你的学霸,少来管我,记住了,像你这种人,最后没有孤独终老,那都是我心心念念为你祈祷的缘故,知道吧?”
程诚向来内敛沉默,偶尔说两句玩笑话也只对自己十分熟悉要好的人,论斗嘴,她必然辩不过曾小涵,索性任她胡说八道。
十一月的北方时而寒风刺骨、冷冽逼人,时而温暖如春、一片祥和,最是阴晴不定,这个星期六,程诚和往常的星期六一样,六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干净便跑到教学楼朗诵英语课文、练习英语听力,等到图书馆开馆的时间点,便带上一包的书,赶到图书馆大厅前台,一边看书做题,一边随时准备着为前来咨询的同学服务,这样学习与工作并行,直到晚上十一点,整理完学生们归还到大厅前台的所有书籍并按类分放到指定区域的书架时,她这一天的任务才算结束,曾小涵对她这种老黄牛似的埋头苦干的行为相当嗤之以鼻,只是,当外面突然狂风怒吼,大雨哐哐砸落下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程诚出门时有没有带上她那把暗旧的黑色大雨伞,于是走到阳台查看,大黑伞正一动不动地立在角落里,据程诚自己介绍,这大黑伞从她爷爷一辈传到她手里,已经是有四十年寿命的古董物了,曾小涵拾起大黑伞,感受了一下它的重量,又对它的成色细细观摩一番,不由嫌弃地撇了撇嘴,然后,她拖着大黑伞慢慢走到寝室门口,在自己绸质的睡衣外面套上一件毛茸茸的、小棕熊样式的连体服就出了门,大雨来势凶猛,遮掩了她的视线,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路边无叶的树一摇一晃,发出低沉的怒吼声,唬人得很,曾小涵大步向前走着、嘴里碎碎念着:”千万别打雷、千万别打雷…”
从寝室走到学校图书馆,大约十分钟路程,她大步向前冲着,一不小心踩进个坑洼积水处,鞋子湿得透透的,好不容易跑到图书馆进口处,一位又高又壮的、面目看上去十分凶恶的看门大爷拦下她,说什么清洁阿姨刚打扫完卫生,这会儿也快到闭馆的点,鞋子里都是泥水就不要进去了,在门口耐心等一会儿,里面的人很快都会出来,曾小涵听人说过不少这看门大爷的坏脾气,自知拧不过他,只好顺从地贴墙站着,没再往前一步。
看门大爷瞅了眼她踏在墙上的脚印,瞪大白眼球格外突兀的双眼,拉长着脸走到她跟前,像拧只小猫似的轻轻松松拽起她,往门外一丢,然后一声不吭地转头走掉,关上图书馆正厅的玻璃大门。
门外屋檐下,握伞等人的同学很多,对曾小涵,他们纷纷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然后,那些目光又转变为强烈的好奇,此刻,他们特别想知道曾小涵会作出如何反应,看门大爷的冷酷凶狠显然吓到了她,她愣愣站着,圆嘟嘟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睁得圆鼓鼓的大眼睛动也不动地怒瞪着那毫无人情的关门人。
这时,从图书馆大厅里走出来一俊美男子,高高的,瘦瘦的,留着一头微黄的齐耳短发,皮肤白皙清透,棱角分明的巴掌大的脸上有一双黑亮的、会夺人心魄的眼眸,再看他的穿着打扮,一件白色高领针织衫外套一件深蓝色的短式羽绒服,下身则是一条灰色棉布直筒裤以及一双蓝白色的运动鞋,简单而不乏精雅,曾小涵偷笑着、一脸色相地窥视着男子的美貌,男子走到曾小涵身旁,望着眼前的倾盆大雨,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又一身材魁梧、满嘴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从图书馆大厅跑了出来,来到高瘦男子身边,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坏笑着说:“宝贝,忘记带伞了吧,跟你说了,出门要带伞,你偏不听,非要害我担心,刚刚喊你,怎么不理我呢?”
这一幕发生在曾小涵跟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差点让她恶心地呕吐出来。
“离我远点,别再来恶心我。”高瘦男子用他低沉宏厚的声音,不悲不愤地说道。
“宝贝,你这话太伤人心了,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扔掉你的裙子,不该不买你喜欢的口红,更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现在真得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别不理我,好吗?”
高瘦男子轻蔑一笑,拿出手机,对着彪形大汉的脸,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要干嘛?”
“拍个视频,留作告你的证据。”
“别闹了,咱回去吧。”彪形汉子撑起伞,举到高瘦男子的头顶,笑嘻嘻地说着,另一只手顺势挽住他的腰,高瘦男子一脸惊愕嫌恶地推开他,大声骂了句“神经病”,随后阔步往大雨中冲去,那一刻,曾小涵好似中邪了一样,什么都没想就追了出去,为他撑起一把大黑伞。
“谢谢。”高瘦男子侧身冲曾小涵点点头,声音温柔有磁性,同时夹杂着稍许的激动。
在路灯和雨雾的交相辉映下,男子侧脸的轮廓看起来不是格外的清晰分明,面色也呈现出灰一块白一块的颜色,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留给人们的俊俏秀美的印象,他的睫毛,浓若瀑泻,他的鼻骨,高挺纤巧,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般的完美,曾小涵看他看得出神,以致于一时忘了回复“不客气”三个字,只是在心里慨叹这么好看的男生如果真是个同性恋,对女生来说实在太可惜太残忍了。
“伞给我拿吧!”高瘦男子接过曾小涵手里的伞,随她继续往前走着,穿过一条石子路往学校大食堂方向走去。
路上,曾小涵开始打探男子的信息:“我叫曾小涵,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程启明,启明星的启明。”
“程启明,这名字真好听。”曾小涵声音轻快地说,“你住哪栋宿舍楼?我送你回去。”
程启明低头望向小涵,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我看起来还像是个学生吗?”
“难道你不是?”曾小涵自问自答着,“如果你说你是,我肯定百分百相信。”
“我毕业快两年了。”
“哦,那这样吧,我宿舍离这儿比较近,你先送我回去,然后拿我的伞走。”
“今天真是非常谢谢你。”
“刚刚才谢过一回,干嘛老说谢啊,待会我加下你的微信,你回头还我伞的时候,记得请我吃饭!”曾小涵毫不客气地说道。
“确实应该请吃个饭才对,那就这么说定了。”
曾小涵暗自窃喜,心想只要他不是真的同性恋,这一借一还,一来一往下去,联系多了,彼此加深了解不难,今天刚刚认识,不能八卦太多,以免惹人厌烦。
穿过大食堂旁边的天桥,再往前直走了五分钟,来到曾小涵所住的宿舍楼,停下脚步,两人互加了微信,挥手告别时,曾小涵望见不远处,一个又高又壮的庞大身躯立在那儿,蓬勃大雨和黑漆漆的夜色把那人的面貌抹饰得一片模糊,但曾小涵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是谁,程启明顺着曾小涵的目光往那人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头对曾小涵说:“你先回去吧,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曾小涵听话地走进宿舍楼,挪着小步爬了两层楼梯,心里始终惶惶不安,只觉得彪形大汉一路追踪他们到这里,定然没怀什么好意,转而立马跑下楼,问宿管阿姨借了把伞,冲进大雨中。
雨夜里,人高马大的同性恋男人站在程启明身前,双手靠在背后,撇嘴邪笑,像看一个乞怜的乞丐一样,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他,道:“几年不见,好像比上学的时候更瘦更娘气了,真是叫人没法不心疼啊!”
男人名叫何靖,是程启明的高中同学,那时候,程启明才十七八岁,脸颊两侧还肉乎乎的,脸庞的棱角远没有现在这样分明,因为五官精巧,身材纤细,皮肤又水嫩白皙,别人都说他比班里的女生还漂亮,何靖从其他学校调转到他们班,看到程启明后就总是对程启明展开各种骚扰,程启明当时的女朋友是酒吧里的一个卖酒女,性格想当霸气,知道这种情况后,直接把何靖是同性恋的事情张贴在学校公告栏里,害他被全校同学耻笑,可何靖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后面采取的报复行为则间接导致程启明不得不与当时的女朋友分手。
如今竟敢在他面前提以前,程启明瞬间没法保持理性了,他抡起拳头,狠狠朝那男人的左边脸挥过去。
“靠,你居然打我?你疯了吗?没错,我是同性恋,我以前是喜欢纠缠你,可我也没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吧,但你对我,怎么次次都这么狠毒呢?”何靖捂着脸,瞪着程启明,一脸委屈模样,曾小涵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身上却直起鸡皮疙瘩。
程启明没跟他继续废话,又一拳抡上去,将他扳倒在地,何靖身高马大、力大如牛,很快扭转局势,坐压在程启明肚子上,按住他的胳膊,叫他不得动弹,程启明使劲挣扎,用脚踢他的后背,何靖似乎不觉痛痒,迅速伸直身体,轻而易举趴在程启明身上,下颚贴近他的耳边,淫笑着,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叫嚣道:”我就喜欢你自不量力的这股劲?姿势都摆好了,要不咱今天在这就把事情办了。”
这般羞辱叫人实在忍无可忍,暴怒之下,程启明奋力一挣,反手掐住何靖的脖子,又用另一只手的手肘紧紧将何靖的脑袋按压在地,侧着身子,喘着粗气,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直视着那人,语调却相当沉静地问他:”决斗如何?我赢了,你就消失。”
“那要是你输了呢?”何靖似笑非笑着问他。
“一样。”
“见不到你,我会心痛的。”
程启明不理会他的挑逗,从地上站起来,何靖跟着也站起来,两人相隔半米,手握拳头,面面相觑,好似斗场上两只拔剑弩张的公鸡。
“不要打。”这三个字刚从曾小涵嘴里冒出,面前两人就已脱掉身上的外套,冲撞到一起,拳脚相加、大打出手,何靖这次对程启明没有让步,在程启明一次次想用自己细瘦的身躯顶撞他的肚子时,都被何靖一脚踹飞,或是一个过肩摔狠狠摔倒在地,顶撞肚子不成,程启明又猛攻他的下身,抱住他的双腿,使劲一拽,总算扳回一局。
“好样的,再来。”何靖从地上爬起,不屑地笑了一下。
程启明一抹嘴角的血迹,再次发起猛击,在两人碰撞的瞬间,嘭的一声巨响,仿佛一颗炸弹爆炸了,大地为之一颤。
“别打了。”曾小涵一边喊着,一边用伞朝何靖的后背重重抡下去,何靖恼了,毫不留情的一脚将她踹出三米之远,顿时,曾小涵头昏脑涨、眼冒金花,只觉得周围世界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啊”的惨叫,接着,那异常惨烈的叫声转变成痛苦的呻吟哀嚎,叫人不寒而栗,曾小涵连滚带爬地往叫声传来的方向摸过去,隐隐约约,她逐渐看见程启明双手抱怀、缩成一团地在地上连番打滚、哼哼直叫,因为害怕,她起身时直往后退了两步,何靖望着她胆小如鼠的样子,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
她也看着何靖,一脸惊恐:“你把他……怎么了?”
“不堪一击!”何靖撂下这四个字便扬手而去。
曾小涵从小生活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里,没见过这种凶恶的打斗场面,望着地上疼痛不堪到五官扭曲在一起的程启明,她也就只顾得发慌、发抖和打颤了。
“打120!”程启明恳请道。
“哦……好!”曾小涵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通了120的电话。
救护车赶到后,曾小涵也跟着上了车,这一去,便将自己和他紧紧关联在一起了。
病情断定,他这是右手肘关节脱臼,做过复位、打过石膏后,医生要他住院观察一阵,一个月内必须禁止肘关节的粗暴被动活动,以免发生损伤性骨化,程启明积极配合治疗,在医院小住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里,曾小涵每天都会提些水果类的东西跑来看他,陪他说会儿话,聊着聊着,他们自然熟了起来。
据程启明自我介绍,他今年二十八岁,天津本地人,从小到大最喜欢也最擅长画画,在英国读的大学和研究生,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之后考研跨考到美术类专业,期间画过一些漫画上传到网上,积累了一些粉丝,毕业后回国,拿着漫画投稿赚到的钱跟朋友合办了两家艺术培训机构,自己偶尔会教别人画画,再有休闲的时候,就到附近大学逛逛,看会儿书,与那个魁梧男何靖是高中同学的关系,以前上学的时候跟他有过一些过节,最近去一家理发店洗头,正好撞到他在里面做理发师傅,出于报复心理,何靖故意整了一出在大庭广众下调戏羞辱他的戏码。
“所以他不是同性恋?”曾小涵非常好奇地问道。
程启明厌恶憎恨何靖,可他也很后悔十年前看着前女友把何靖是同性恋的事告知于全校师生,而没有作出任何制止的行为,大概是为了弥补什么吧,对着一脸无邪的曾小涵,他轻声撒了个小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