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由萧山至巨野县城路途上的数十名行者在偶然一瞥中见到了王素仪容,不由得停足驻步口中赞叹一声,若是其中有一两个熟读文籍的读书人兴许还能说出一两句几近于百余年前的太白道人的自称——以天为容,道为貌。
另有人称道:有仙风道骨,可与之神游八极之表。这些形容都不算离谱。
对于整日里操劳生计之人,乍一看似王素这般“缥缈若仙,下凡履尘”的样貌,是很难不诧异的,不过也仅是用心打量一两眼便继续奔波往复,熙熙而来,攘攘而往了,王素不管不顾只一股脑的向县城奔去,以期望早些时候赶到家中。
一个时辰前他方才躯壳蜕变成了混溟无瑕道体,王素活动一两下筋骨,可以较为清晰地感受到它的不同,若只是依靠他如今浅薄的感觉来看的话,也就是身强体健,神清气足,连身体上的一些伤疤和瑕疵也一扫而无。
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不过他也知晓,像师父这样的高人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所造就的修道体质定然不好会如此简单,说不定到了修行之时会给自己一个惊喜,毕竟在不久之前他便已从木槿口中偶然得知,自家的根骨资质不高,排个高低上下则只沦为中下一等。
当然这中下一等的资质是指的在有通灵天赋中的一小撮人,靠着这资质修道入门是足矣的,甚至去了些小门小派还会抢着收,但拜师葛言却远远不足,他也知晓了自家师父有可能是传说中上三阶的大能。
何谓上三阶,看这字面意思便是修行道途中最上面的三个境界,这个猜测对于王素来说是很不得了的。
无论任何一个行业,但凡能做到极致都是了不起的,不仅需要天分,也需要毅力,甚至还要有或多或少的几分运气辅佐,即使凡间的一个普通职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天下间最难得修道呢,王素思虑止住,不敢再往下想了。
当他向两位长辈和师兄道谢之后,便独自去静室调息了,原本他打算过段时间便可正式修行师门正法了,但师父说他今日心情激荡,思绪杂乱,实在不宜修行,于是便让他返家一二日等适应了这具道体之后再行要事。
于是王素便径自下了山,进了县城,里面的人流顿时多了起来,有人经过王素身旁时还时不时地瞥他一眼,然后装作不经意间回神,不再理会。
原本王素的样貌便十分清秀,甚至勉强称得上是英俊了,毕竟像他的父母都是面容俊秀、姣好的,这一点在王默身上也看得出来。
春季多风,直吹的王素身上的衣衫飘摇不定,天色已至傍晚,风声益发猖狂。
王素贴着小巷走,一方面避风,另一方面避人,他比平常多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推开了院子的门,当他回来时一眼看见母亲在给两人缝制着春衣,而王默则在房间里抄写这从魏府借来的书籍。
早在几日前,王素便把这份抄写的伙计扔给了王默,当然在此之前他曾领着王默去了一趟魏府知会了一声,当时管家也是同样让王默写了几行字,他打量了几眼之后,也说道:“不愧是受官学先生重视的神童,这一手的飞白体虽然稍显稚嫩,但也足以看出几分功底,尔昆仲二人,一人以瘦金风骨,一人以飞白见长,实在是让老夫羡慕的紧呐。”然后便同意了让王默代替自己抄写的任务。
王默的抄写速度要比王素慢不少,平常王素只三日便可完成一份手书,而其中间隙再让王默给自家抄一份也不过是多加两天而已,如今只王默一人抄写,或许是因为岁数的缘故,一本书要写五日,两份的话需要八日才能抄好,所以王素嘱咐要将书分个轻重,尽量选择有益于功课的正书,毕竟不止你一家抄书。
再来的途中他也曾考虑过是否向母亲坦白自己修道之事,现在自己样貌脱胎换骨,定然是难以再加隐瞒了。
若长久不说,母亲难免胡思乱想,思虑了一路,王素觉得还是应该坦白些事情,这其中肯定要有所隐瞒的,如“无何有之乡”“蛇妖”“白衣僧人”“飞天壮汉”等事不宜透露,只讲自己在萧山拜师一事告明便可。
想到这,王素的精神无疑放松了些,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两人见到自己时的惊讶,事实也的确如此,母亲听闻院门被推开,抬眼一看,顿时惊了,只观其模样仍然可以辨别出是王素来,但除了那熟悉的五官之外,似乎一切都变了。
身材变得修长了些,也不复之前那般瘦弱,再看气质便改变更大了,母亲险些认不出他来,她结巴着语调,道:“你...你这是?”
王素含笑不语,等到母亲唤过来王默之后,这才坦白了,将有关拜师一事说了出来。
他们二人先是不信,却有难以置信,最后不得不信,这样便将王素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解释的通了,这些对于母亲或许突然了一些,但王默却稍有知晓,毕竟之前王素已经透露了辟谷一事,再加上不久之前的王家庄祠堂声闻,便更容易解释了。
“这就是你整日不着家的原因?为啥放弃官学的大好前途不走,专门去学那骗人的鬼魅小术?”在母亲的印象中,对于佛道虽然称不上有何等恶感,但也距离她太远,即使她有时回去不远出的莺阙寺门前摆摊,甚至还会进去求一个护身符回家护佑,但到了真正牵扯到自己家的时候,这一切都将其转化为了不乐意。
王素不知道应如何劝说,只好将心中的一点鄙见诉明:“我知晓自家难以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之前不过是仰仗着父亲从前的情谊才在官学勉强混了个一席之地,如今看来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如归去学道,没准还能成仙了道。”
说着,当王默在一旁看那兄长气宇非凡的模样,忽然天清地澈,万端了然,原来之前王素千言万语都不交代,就是觉得差了一分时机,现在这一次出入家中,大变模样,想来是修炼有成了,至少是入了门的。
但他仍然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是搭不上腔的,平日里仗着年纪小和神童之名调皮、任性少有人管,而像是决定一件重大事项之事时是不会有人管他一个孩童的意见的,他认真的看向王素,想到在修道之后,过个数百载也不会再改变容貌,一直这般模样,长生不死。
王默也忽然有些羡慕了,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母亲神色不忍,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去山上过餐风饮露的凄苦日子,所以她想要竭尽所能的阻止这件事,她道:“你那个所谓的师父呢,我要见一见他。”听得此言,王素忽然笑了。
像上三阶这般的大能是世俗之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吗,不过考虑到自己毕竟是师父的唯一弟子,想来是由此薄面的,于是道:“我试试,是否见娘,我不敢打保票。”
母亲独自生着闷气,连晚饭都没做就回房间休息了。
王默自己忙活了点够自己吃的食物,便也回了屋子,他表面看似淡然,实则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一点也不比母亲差,他不由得也幻想自己“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的逍遥自在了,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直挨到了天色冥冥亮,这才勉强入睡。
一大早王素便失去了踪影,王默半睡半醒中想着:兄长应该是去萧山修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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