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离别
“看来大当家动真火啦,这小子看来要糟!”耳边传来低声的议论声,穆老头远远看着骆豪阴沉的脸色,心里缓缓下沉。
只见骆豪长剑一振,剑身便氤氲出一片雪白的光,在颤动的剑光中分外夺目。
蒸腾的光线映入眼帘,苏叶心头一震,蓦地忆起了当初在圣木族时,大巫施术、以及战士们激发秘术时也是这种散发出光线的模样,刹那间竟有一丝失神,脑海中不由回荡起圣木族里的点点滴滴。
“小子,愣什么呢?若是害怕就赶紧认输!”骆豪的吆喝声陡然把他从回忆中唤醒,苏叶心中一惊,再不迟疑,探手一抄,四支箭羽便已捞在手上。
“咦?连珠箭?使得倒不赖嘛!”围观者多是武师,对这些兵械多少都有些了解,连珠箭已经属于难度比较高的箭技了,没想到这小娃竟能使得,顿时便收起了因看他年幼而生出的小觑之心。
“嗡嗡嗡……”苏叶深知骆豪的武功必定远超自己,因此不敢藏私,一上手便是他最犀利的连珠箭,一时只听弓弦剧颤,手指连拨间,一道道箭支几乎连成一线,飞射骆豪全身。
然而骆豪手中的长剑却快得仿佛没有重量,只是在身前几个挥洒,所有箭支便无一例外地被长剑斩中。
“当!”“当!”当!”当!”
细密的火星在剑芒上爆闪,落在地上时,铁做的箭头大多都已被削得残缺,苏叶余光觑到,不由脸色微变,念头急转间,手上丝毫不停,脚下却飞快地向着骆豪跑去。
望着苏叶大步奔近骆豪,有武师疑惑问道:“咦?这是干什么?射箭不都是一般宜远不宜近么,哪有抵近而射的道理?”
“呃,或许是想让箭支威力大点、射出时突然点吧!”有武师推断道,“不过,不管他想做啥,估计都没希望了。”
“也是……”
众人多是练家子,眼力还是有的,也都看出来小娃娃箭术着实不凡,然而只凭这点手段,便想破了骆大当家的“叠浪剑法”,那还远远不够看!观其手眼身法,这小子就算学过武艺,也非常有限,绝不会是骆大当家的对手,因此,这少年只怕十有八九难以通过试手了。
“嗖嗖嗖!”苏叶右手如抡风车,一支支箭羽不遗余力地射出,几步之间,他腰间的箭壶已是稀疏了不少。
而他的身影也已飞速接近,与骆豪的距离也不过十步之遥。
骆豪自重身份,又或者是不屑,自始至终连脚步都没挪过,沉着地看向冲近的苏叶,不管对方有什么出奇手段,他都自忖有把握接下来!
就在这时,他眼中微微一亮,视线中正在射出连珠箭的苏叶身子竟诡异地转折了一下,看起来既轻灵又突然。难得的是在高速的移动中他的箭法仍然精准异常,四支箭羽呈扇形一支不落地向自己射来!
有点意思,可还是太慢了。骆豪嘴角一丝笑意一闪而逝,毫无烟火气地将这几支箭羽全部扫落。
五步!苏叶脸色更加凝重,身子绕着骆豪错落转折,一时间只听见骆豪身旁不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上一箭还在前方,下一箭已自身后袭来!
骆豪的脚下终于转动,轻巧而迅捷,随他转身,不管苏叶在他身侧如何腾挪,他总能正面对向苏叶,随手剑光便将箭羽拂落,不给他一丝可乘之机!
三步!
苏叶眸光雪亮,右手微振,手中的四支长箭竟两两一组同时从弓弦中弹出!
一弦双箭!双连环!比连珠箭更密更急的双箭齐发,两次竟还几乎一齐撺出!
一射面门,一射右肩,一射腹部,一射小腿!顷刻间便似有四名弓手齐齐于极近处向骆豪射来!
人群齐声惊呼,就是再不懂武术的人也知道这几下箭术的精妙与凶险,胆小的女子都开始担心地尖叫起来。
“好!”却听骆豪断喝一声,手中银光陡亮,从上而下划过一道蜿蜒的电芒,瞬间连斩三箭,同时身子一矮脑袋左偏,疾奔他面门的一箭便差之毫厘地从他额前掠过!
“哎!”穆老头深深叹息一声,本以为小苏娃最后这几下已算是神乎其技,却没想到小骆竟这般了得,不禁怅然若失。他看得分明,小苏娃腰间的箭壶已然空空荡荡,再没有一支箭羽了!
不!还有最后一支!此时正握在苏叶手中,尾端已扣在弦上!而他此时的身影,已然快要和骆豪扑在一起!
苏叶的双臂微不可察地颤动着,连续高强度地拉弓,尤其是最后双连环的一击,让他的双臂早已扯伤了筋肉、剧痛不已,但他的脸色却更见坚毅,转瞬又把手中的长弓拉成满月,同时身子一仆,已然抢到了骆豪脚边,箭犹未离弦,已是一手将长弓上劈,一手自地上撩起,斜向上锤向骆豪膝盖!
好机变!好胆色!骆豪暗赞一声,顷刻间已明白了苏叶的算计:锤向自己膝盖的一拳分明只是虚晃,真正的威胁在他劈来的弓,以及弓上即将脱弦而出的箭羽——以弓格住自己的秋水剑,好让冷箭趁虚而入!
电光石火间,骆豪手腕一转,长剑已变砍为拍,剑脊在弓身上一拍一震,苏叶顿时便虎口一热,手中长弓不由自己地脱手飞出,连带着弓弦上的箭也失了控制,直直飞向天空!
结束了!骆豪手中长剑垂下,银光缓缓消隐,他的脚边,苏叶已失了重心,即将扑倒在地。
结束了!穆老头神色一黯,已准备上前搀扶起小苏娃来,同时已开始为以后的去留发起愁来!
结束了!围观众人发出或满足或遗憾的喝彩与叹息,等待着骆大当家宣布结果!
结束了?不!还没有结束!唯有苏叶眼中还亮着璀璨的光,即使失去了重心,他已发不出力量的右拳还在努力伸直,竭力贴向骆豪的裤边!
“撕拉!”
骆豪正要扬声宣布结果,忽然感觉随着苏叶已失却力量的一拳擦过,自己的裤边就像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不由心中一动,低头望向自己脚边。
他目力不俗,虽然此时天已将暗,他还是一眼便辨认出自己的小腿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裂开一道细长的小口,破口的边缘处,似乎还有零星的血迹。
骆豪愣了愣,目光不由转向已倒在地上的苏叶身上,很快盯住他的右手,一直冷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动之色。
只见苏叶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是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的殷红还在从指缝向外流淌。
苏叶喘息着转过身子,等看到骆豪裤边的那道划口,他的眸子亮了亮,一直紧抿的嘴唇便渐渐咧开,露出久违的开心笑容。
正是最后那一下他扑到骆豪脚边时捡起的半截箭头,才在最后关头,完成了最后的一击。
虽然只是轻轻划破了裤边,但以他现今和对方的巨大差距来看,这委实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时松懈下来,他才感觉不止右手的箭头扎伤,全身上下都几乎无一处不痛——以他目下的身体素质,连续地施展连珠箭和灵步,早已造成了身体的巨大负担,还要在脑海里竭力思索着克敌的法门,因此连精神都感觉到相当地疲乏。
他本就剧痛的右手不由一松,一块黑色的物事“叮当”落在地上,一旁的骆豪定睛看了眼,果然是一片浸满了鲜血的残破箭头,想来是自己格挡箭支时以秋水剑随手斩断,没想到竟被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捡入掌中,在最后关头来了这出人意料的一着。
由于距离所限,绝大多数围观的武师们并没有发现场中的转折,明明见到胜局已定,骆大当家却忽然顿住,一时皆有些不明所以,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这小子,真够拼的!望着正踉跄起身的苏叶,骆豪也不由有了一丝佩服,易地而处,他自忖也绝做不到这小家伙这般。
念头闪动间,他心中已有了定计: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有言在先:就算让对方的弓箭粘自己一片衣角便算自己输,这小子最后这一下虽说多少有点牵强,但自己堂堂一个大当家还能翻悔不成?先招他进来,真要做的不好,回头把这小子再撵出去也是一样。
“苏小兄弟果然人中龙凤,这次试手他成功将我这裤边撕开一角,”骆豪的话让众武师纷纷惊诧地叫出了声,便看到骆豪抬起一脚,亮出自己裤边那半尺长的破口来,不由齐齐震动,忍不住凑在一起,大声喧哗起来。
苏叶摇了摇头,脚步虚浮地走到骆豪面前,抱了抱拳道:“骆大当家,您先别忙宣布,这试手却是我输了,咱们事先约定,以弓射箭为准,最后这一下却是我抓着箭头划破您的衣服,几乎算得作弊了,哪还能算通过?骆大当家还是收回成命吧。”
经过这一番比试,不说骆豪的人品等其他,单就功夫而论,骆豪显然远未使出手段,但其功力的精纯深厚已可见一斑,再加上他言出必践,坦然自承试手认输,苏叶也不由对他略有改观,言语间自然不像方才那般怒气冲冲了。
“诶,话不是这么说,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最后这一下也算是随机应变。”听了苏叶的话,骆豪眼中先是诧异,随即划过一丝欣赏,难得笑了笑道,“我骆豪好歹也是个镖局当家的,一口唾沫就是一个星子,还能再反悔不成?就这么定了!别看我这地方小,嘿,好多人求还求不进来呢。”
“这……”苏叶迟疑片刻,还想要以服侍穆老伯婉拒,耳旁已响起穆老头的声音:“小苏娃,莫要推辞了,得入骆大当家青眼,进了这振远镖局,那是多大的福气!还不快谢过骆大当家!”
苏叶转过视线,正迎上穆老伯深深凝望过来的殷殷目光。苏叶嘴巴张了张,顿了片刻,终于深吸口气,涩声道:“多谢骆大当家!”
骆豪笑了笑,拍拍苏叶的肩膀,穆老头也长舒一口气道:“好啦!我也该走了!咳咳咳!”心愿一了,他也等不及要告辞了。
“穆老哥,不如这里留宿一晚吧!”骆豪看着开始泛黑的天色道,苏叶也隐含期盼地望向穆老头。
但穆老头却摇了摇头:“就不叨扰啦!我紧急着回去呢,屋里只有一条土狗守着,终究还是不大放心。”
骆豪又挽留两句,见穆老头主意已决,也就不再劝。这时苏叶抢着说道:“大当家,我去送送穆老伯吧!”
“去吧,快去快回,城门一关便要宵禁了。”
……
“小苏娃,进了镖局,可要勤快点,莫要怕吃苦,多跟着走走,见见世面,还有,多收敛收敛性子……”暮色中,穆老头和苏叶已站在城门口下,趁着最后的机会,穆老头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苏叶一声不吭地听着,只是搀着穆老头的手越攥越紧,连草草包扎的右手渗出了鲜血都毫无所觉。
“还有完没完?小子,赶紧进来,马上要关门了!”一旁传来横肉不耐的吆喝,这一老一少磨磨唧唧个没完没了,要不是才知道这小子已经被招进了振远镖局,他们两人说不得就二话不说直接关门了!
穆老头轻轻拍了拍苏叶肩膀,温声道:“去吧!小苏娃,再不进去城门就要关了!”
苏叶默默“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门内,接着遥遥回望,便听到“嘎吱”声响起,木质的大门一点点左右合拢。
穆老头暗叹一口气,转过身去,忽然苏叶激荡的呼喊在门后响起:
“穆老伯!”
穆老头浑身一震,霍然转身,大门已几乎完全合住,只能隐约看见小苏娃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轮廓。
“保重啊!”
苏叶的呼喊声几乎变成嘶吼,穆老头心头一热,就要说话,但马上便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大门已訇然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穆老头蓦地捂住嘴巴,剧烈咳嗽起来。
这时他忽然感觉手心有些湿热,缓缓摊开手掌——
他佝偻的身影忽然如雕塑般凝滞住,良久才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在阴冷的寒风中迅速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