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伟愣了愣，连忙去了。
之前在外面有冷风吹着还不觉得，一到了温暖的室内，顾沉寒才发现姜暖的身体烫得吓人，脸颊也被烧出了胭脂色，一把她放在床上就委屈的蜷缩成了一团，轻轻拉着他的手指，小声的叫“妈妈”。
顾沉寒黑着脸，“我不是你妈。”
姜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将自己蜷缩成更小更小的一团，轻轻抽泣道：“……妈妈，你为什么不要姜姜了……是姜姜不乖么……”
小姑娘的声音绵软，带着哭腔和神志不清的模糊，听着叫人格外的心头柔软。
顾沉寒顿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你很乖。”
姜暖小声啜泣，连哭都不敢大声一般，又可怜又可爱，顾沉寒心头躁郁，唇角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线。
姜暖身上已经越来越烫，高烧来势汹汹，她脸色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脆弱不堪。
或许是因为太难受了，她开始小声的哭闹：“……难受……好难受……太热了呜呜呜呜呜……”
顾沉寒只能安抚的拍拍她的身体，转头脸色阴冷的问：“医生这么久还没有来？！”
下人们吓得一抖，纷纷不敢说话，生怕顾沉寒把自己剁了。
好在这时候余伟已经揪着家庭医生过来了，家庭医生一看顾沉寒的脸色，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余伟给拉了一把，他肯定就直接扑通一声跪了。
顾沉寒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看看她！”
家庭医生连声应是，战战兢兢地给姜暖做检查。
“姜小姐身体底子本来就很虚弱，吹了风着了凉，烧的不算特别严重。”家庭医生松了口气，道：“吃点退烧药，好好养着就行了。”
顾沉寒的脸色仍旧很难看，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钉在刘医生的身上，“那她为什么还没有醒？！”
家庭医生瑟缩了一下，慢吞吞的说：“姜小姐有先天不足之症，得了病会比普通人要严重很多，看得出来在她年纪小的时候是一直有被好药材温养着的，不然可能长不到这么大，后来药停了，她身体里的不足之症就开始作祟了……”
姜暖小时候住在白家的时候，有人关心她的死活，自然有药压着痼疾，但是后来到了姜家，当牛做马的，也就没有人在意她身体如何了。
这么多年来，姜暖都是自己心疼自己。
顾沉寒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良久，道：“开药。”
家庭医生赶紧应是，不敢耽误，开了药过来。
佣人将姜暖扶起来，小声的道：“姜小姐，吃药了。”
姜暖正在昏迷之中，当然不会有反应。
家庭医生咳嗽道：“你给她喂进去，她自己会吞咽。”
佣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顾沉寒，见他没有反对，这才小心翼翼的给姜暖喂药。
姜暖乖乖的把药吞下去，但是不知道是食道管太细了还是怎么着，猛地咳嗽起来。
佣人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姜暖的后背——现在别墅里谁不知道寒爷把姜小姐当掌上明珠宠着呢，要是出了事，她可负不起责任！
顾沉寒眼神阴郁，刚刚伸出手想要将姜暖搂进怀里，姜暖就不咳了，只是苍白的脸颊因为这一顿折腾，终于有了血色，看着就像是纯白的雪地里开出了一片晚樱似的，有种病态的艷丽。
“让姜小姐休息一会，烧应该就能退了。”家庭医生道。
顾沉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姜暖和顾沉寒两个人。
小姑娘的呼吸声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断绝，躺在床上的样子，没有一点生气。
顾沉寒冷着脸坐在床边，双手抱臂，冷冷的盯着姜暖，哂笑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怕我，等你醒了，就滚回你的姜家去。”
姜暖当然不会回答。
顾沉寒声音像是极北之地吹来的裹挟着雪粒子的寒风：“姜暖，你最好快点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迷迷糊糊的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姜暖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将那张苍白的小脸正对着顾沉寒。
“……”顾沉寒偏头咳嗽一声：“你醒了？”
姜暖没动静。
顾沉寒挑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发现人并没有醒，微微的松了口气，但是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心虚。
药吃下去没多久姜暖就开始发汗，衣服都黏在了身上，加之身体发烫，让她很不舒服，先是自己伸手去扯，结果发现扯不掉，就只好可怜巴巴的蜷缩成一团的开始小声的委屈的哭。
顾沉寒：“……”
这个撒娇精。
他站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件宽松的睡裙出来，刚要出门去叫佣人来给姜暖换衣服，但是只要一想到别人看见了小姑娘白嫩的身体，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泛起了一阵躁郁，让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了。
床上，小姑娘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着就叫人心里难受，顾沉寒抿了抿唇角，将门砰一声关上，而后大步走到了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暖好一会儿，才将她半抱了起来，姜暖立刻就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东西，拼命的往他怀里钻，还呜呜咽咽的哭，柔嫩脸颊上的泪水都蹭到了顾沉寒的脖子上。
“……”顾沉寒一顿，拍了拍她的头，让她安分一点，而后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纽扣。
姜暖今天穿着的是一件薄荷绿的衬衫，十分清新淡雅的颜色，衬的她皮肤更加的盈润白皙，就像是在地底浸润了上万年的暖玉，触手生温。
顾沉寒垂着眼睫，将衬衫上的纽扣全部解开，姜暖感觉到了冷，又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蹭了蹭。
顾沉寒狠狠的掐了一下姜暖的脸说道：“滚远点！”
“……”姜暖本能的感觉到了害怕，小小的哼了一声，而后就不敢动了。
顾沉寒将睡裙给她套上，忽然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再乱动两下。”
余伟推门进来，道：“爷，已经准备好了。”
顾沉寒：“什么准备好了？”
余伟茫然：“不是您说把姜小姐送回姜家吗？”
“……”顾沉寒眯起眼睛：“我什么时候说的？”
“就……”余伟顿了顿，看着自家老大不善的脸色，赶紧改口：“您没说过，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
顾沉寒嗯了一声，“把之前定下的几个视频会议都推了。”
余伟看了眼姜暖，点头：“好的。”
姜暖做了一个很长很深远的梦。
梦里她还是个小孩子，无数次的重复一个动作——推开白锦兮卧室的门。
那扇门是红木色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卉，厚重而带着古拙的味道，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伸出手将门推开，房间里面十分昏暗，只有窗户透出了雪亮的天光，窗纱被风吹的飘扬，脸色苍白的女人怆然回头，脚下已经是一大滩暗红的血迹。
她看见姜暖，无力又无奈的笑了一下，小姜暖扑上去努力的抱住母亲，小孩子还不知道这么多的鲜血意味着什么，但是生物的本能却让她害怕惶恐，只能躲在母亲的怀抱里来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白锦兮生的十分秀丽婉约，常常是温柔笑着的，但是那时候，窗外雪亮的阳光照在她侧脸上时，勾勒出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悲伤。
她轻轻抚摸了女儿的脸，轻声问：“姜姜，你怎么回来了？”
小姜暖睁着大眼睛，茫然的：“……是外公接我回来的。”
白锦兮微微的叹了口气，手腕上被割破的静脉仍旧在汩汩的流着鲜血，但是她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俯下身，将姜暖抱坐在了窗台之上，说：“姜姜，妈妈要离开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姜暖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绝对不轻易的哭泣，就算时这种时候都要死死地忍住眼泪，她惶然的看着母亲：“是姜姜不乖么？我以后都乖乖的……”
“不是的。”白锦兮温柔的抚摸过她的额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姜姜是最乖的孩子。”
“妈妈只是生病了。”白锦兮平静的说：“是治不好的病，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就该离开了，现在终于已经到那个时候，所以妈妈要离开了。”
“可是……”小姜暖抓着白锦兮的衣角，眼睛里全是蓄积的泪水，“可是妈妈不带着姜姜吗？”
白锦兮笑了一下，眼泪却砸了下来，她偏开头，似乎是有些自嘲的笑了，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姜姜，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你现在还去不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外公知不知道？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
她慢慢的坐在了床边，那里养着一盆她最喜欢的绣球花，她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女儿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姜姜，妈妈希望你以后都平安喜乐。”
小姜暖身体僵硬，拼命的点头：“妈妈……妈妈我会听话的……您别睡好不好……”
她本能的知道，白锦兮的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我这一生啊……”白锦兮喃喃：“活的就像是个笑话。”
姜暖不停的反复的梦见这个场景，她本来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但是终于还是承受着不住的哭了出来。
顾沉寒躺在她的地铺上，被猛然惊醒，他皱眉起身，开了灯，果然就看见自己那张黑色的大床上，小朋友正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就跟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似的，将脸死死地埋在被子里，发出绵软的啜泣。
顾沉寒没有跟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有过接触，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姜暖全部给笼罩了，要是这时候有不知道的人进来，多半会以为是顾沉寒兽性大发打算亲手剁了床上的小姑娘。
殊不知这个在传闻中神鬼退避的男人此时心中全是茫然和无助。
哭了……怎么办？抱进怀里哄？到底怎么哄？
寒爷伸手在小姑娘身上比划了两下，束手无策，正打算叫余伟来取点经，就听姜暖忽然叫了一声：“别不要姜姜……”
声音又低又软，像是小奶猫的爪子在心脏上缓缓地抓挠，半个身体都过电一般的酥麻。
顾沉寒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出去，而是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姜暖搂进怀里，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烧基本上已经退下去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顾沉寒抱着姜暖，笨拙的颠了颠，觉得这样子贼他妈傻，于是干脆就抓住了姜暖软嫩的手，低声道：“……没有不要你。”
姜暖好像得到了保证，柔软的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顾沉寒的手捧到了心口，紧紧地抱住了，那是一个珍而重之的姿势。
顾沉寒：“……”他略微动了动手腕
他给姜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睡的更加舒服一些，自己则靠在了床头，眼睫毛在下眼睑垂下了森森阴影，他捏了捏姜暖的脸颊：“这是你自己抱着的，别说占你便宜。”
说着又心安理得的动了动被姜暖抱着的那只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梦境像是一块巨大的玻璃，被人一榔头敲碎了，一瞬间不管是满屋子的血迹，还是床边的白锦兮，都化为了飞灰泡影，姜暖迷茫的抬起头，听见破碎的玻璃中有人说：“……没有不要你。”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戾气沉郁，又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柔软无奈。
姜暖回头，身后的一切都像是雪白的纸张被扬起，万般浮华怖憎都化为了泡影，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忽然很安心。
凌晨四点，姜暖睁开了眼睛。
她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不太清明，看东西也有点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圈在一个宽厚温暖的地方，挣动了几下，嘤咛了一声。
“醒了？”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暖茫然抬头，就见顾沉寒已经低头，用额头跟她轻轻一贴：“不烧了。“
姜暖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她梦到妈妈了，但妈妈不是车祸，是自杀。
难道？这件事情有蹊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