瑚碧堂,正房。
三盏直立式灯笼,分别搁在床榻两端的梳妆台与案桌上,剩下一盏灯崭亮在炕上的炕桌上。
组成锐三角,把正房内映照成淡红色的幻影屋子。
这大概是瑚碧堂的主架构为红木,搭配青砖混合建造起来,再涂上大红色的油漆,反射出如幻的灯光所致。
再结合灯光从三个方向照出的人影,映在红墙上。
乍一看去,人影幢幢,摇曳如幻。
贾琿挑帘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陈设情况,印在心神上,判断安全进退的区域与角度路线。
这是他潜意识的攻防思维作怪。
无论身处何地,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控地形地貌,在心里制定出一套攻防进退计划。
习以为常,从不懈怠。
“珲哥儿,你看什么呢,还不快来用膳?”
眼见珲哥儿走进来左顾右盼的模样,扶持小姐坐在炕桌边的张嬷嬷侧头看着他说道。
双目巡视到站到门口,垂手而立的鸳鸯与莲溪身上瞅了一眼。
眼见两个丫头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珲哥儿的背影,多看了几眼,心里怪怪的。
珲哥儿苏醒过来半天时间,就招来两个丫鬟的青睐,太快了吧?
这两个丫鬟也太心急了吧?
珲哥儿才十岁,这就惦记上了?
看来咱家的珲哥儿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啊,长大了还得了……
贾琿可不知道自己被奶娘当招蜂人了,迎着奶娘古怪的笑容走过去说道:“您和母亲不用等孩儿的,理应早些用膳才是……”
“好了,坐下用膳,食不语!”
张慧事先喝了些莲溪按照王太医开出的方子熬的药,精气神好了不少,坐在炕桌侧头向他招手说道。
声音甜美,但透着一份严厉。
慈性的一面仅弥留在双眸之中,她对儿子非常严苛。
十年积累下来,养成了习惯。
自带威慑光环。
哪怕她知道十年来,儿子木讷呆板,根本不知道她的严苛为何物,但她也保持着教导儿子的初心不变。
这是一种莫名的情感纽带。
透过言语,眼神,无形中感怀在她们母子的心神上,心酸的律动着。
贾琿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堵,双目泛出泪光,尴尬的抬手捏了捏鼻子,在母亲的注视下坐到炕上,支起筷子准备用膳。
按说用膳,必须在正堂桌上进行的,遵循规制礼仪。
还要在丫鬟婆子的侍奉下进行用膳。
不过他知道母亲病重,不宜走动,激发体内的毒素加速血液循环,伤及身体,唯有在炕桌上用膳了。
炕桌中间搁置着四菜一汤,组成梅花型。
香气四溢,色泽鲜艳。
进入视觉鼻息,诱发出身心的渴求,不觉间泛起了馋虫。
贾琿闻着菜汤溢出来的香气,不禁咽下一口口水,看得越发仔细了,想辨别出菜肴汤羹的名称。
汤羹散发出一股野性又亲和的气息,似乎是用鹿肉搭配辅料熬制而出的。
前生吃过几次鹿肉,这气味应该对上了。
这些菜式有红烧扣肉,松子鱼,白切鸡与一盘红头鹦哥。
还真是奢华,咦,这气息,成份因子莫非是……
“叮叮”
眼见母亲支起筷子伸到盘子里夹红头鹦哥,贾琿一惊回神,持筷子挡住了母亲手中的筷子,在左手端走红头鹦哥之余说道:“母亲,我们一家重返人间,今天就不吃素了。
莲溪,快把这盘红头鹦哥端走……”
“啊……”
莲溪站在门口惊呼出声,张慧则是收回筷子,温怒的瞪着儿子说道:“珲儿,做人不能忘本!”
红头鹦哥,其实就是一盘菠菜。
因为菠菜的根部是红色的,可以食用,烹饪之后搭配绿叶在盘子里摆成鹦哥飞舞的样子,色泽鲜明,栩栩如生。
所以称之为红头鹦哥。
不过这只是一道平常的菜肴。
在这个季节,普通百姓都能吃上的一道菜。
或者说是普通人的主菜,她们一家人没少吃,几乎在这个季节天天吃红头鹦哥。
搁在贾府老爷太太的主桌上,只是一道改善口味的小菜而已。
不过为了面子,给菠菜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红头鹦哥。
这才配得上身份地位,附有诗意。
这种情况并不稀奇。
可是她没有想到,儿子刚刚在贾府里立足半天时间,就忘本了,不吃红头鹦哥了?
这让她很愤怒,又伤心到落泪。
还是母亲累珲儿受苦了……
贾琿眼见莲溪端走了红头鹦哥,给机灵的鸳鸯使了一个眼色,遂转向母亲说道:“母亲恼孩儿忘本了,孩儿认了。
但请容孩儿奢侈一回,下不为例,行么?”
因为他感知到那盘红头鹦哥里掺杂着阴谋,所以在没有查清阴谋之前,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危机无处不在!
同时吓得不轻,背后冒冷汗。
一阵后怕,差点就被人害了,死的不明不白?
这让他很愤怒,又不能在母亲面前流露出来,很是不爽,憋得慌。
若非自己的感知敏锐,只怕今日必死无疑?
可恨,是谁在暗中作祟?
莲溪,鸳鸯,还是护院伺机而为的?
不对,貌似贾政在瑚碧宛逗留的时间不短,嫌疑很大。
也只有贾政……
“好,母亲就依珲儿这一次,若有下次……”
“母亲放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母亲,您吃菜!”
张慧听得心中一突,心酸的落泪应下了,但也不忘了警告儿子,贾琿自是满口答应下来,侍奉母亲用膳。
一家人用膳了。
包括张嬷嬷坐在一起用膳。
不过经过刚才的一幕,这顿饭吃的有些压抑。
另一边,鸳鸯跟随在莲溪的身后走出瑚碧堂,站到走廊的屋檐下,忍受着夜幕下的风雪的侵袭,打着冷颤说道:“死妮子,你做了什么?”
“啊,什么做了什么啊?”
莲溪端着满满一盘红头鹦哥正伤心呢,不知道珲爷为什么动怒,不吃这盘菜了,骤然被她一问,傻眼了。
她也不是傻子,听出鸳鸯姐姐的口吻不对,似是在审讯自己?
一个不好的念头陇上心头,不禁遍体微颤起来了。
刹那间,空气似乎冰冷了好多,让她不寒而栗,冷飕飕的凌乱在风儿卷下瓦叶上的飞雪当中,不知身在何处?
鸳鸯借助瑚碧堂门口高挂的两盏灯笼散发出的光辉,隐见莲溪害怕的神态,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是从实招了吧。
毕竟太太与珲哥儿都是心善的人。
要不然刚才就动怒,问罪于你,严办了。
可见珲哥儿对你网开一面,替你兜着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我,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你,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嘴硬,还是皮硬……”
“沙沙”
正当她们二人站在廊下对话之际,焦大带着两名护院顶着风雪走了过来,二人立马收声望去。
焦大火急火燎的赶到廊下,在护院的帮衬下解开背后的黄色披风,拍打着粘在身前的雪花,看着二人说道:“咦,你们这是怎么了?”
瞅着二人端着一盘菜,似是争论过的模样。
一人一脸温色,一人委屈到落泪。
这其中没有争执,那就太奇怪了。
鸳鸯知道珲爷不想张扬这件事情,一改温怒的面色,笑着向焦大爷屈膝行礼说道:“焦大爷说笑了,怎么也对我们丫鬟之间的事情感兴趣了啊?”
“呃,你这丫头的嘴是越来越厉害了。
行了,我不问就是了,去通知珲哥儿一声,说我忙着呢,没有多少时间逗留在瑚碧宛里。”
焦大讨了个没趣,不高兴的冲她摆着手说道,旋即靠到墙角避风,擦拭着粘在脸上,身上的雪花。
鸳鸯点头应下,旋即夺走了莲溪手中的盘子,示意莲溪去通知珲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