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他杀了李奎通有证据吗?”王岩趁吴老太太说话的空挡插一句嘴。
“这能有什么证据?”吴老太太骤然激动:“不是你问我谁有可能杀李奎通,我觉得他最有可能,他不止一次说要宰了晓娟的这个后老子。”
王岩为自己的愚蠢问题感到难堪,没办法,这就是警察问话的习惯,他总在不知不觉间带到日常生活中来,最终把生活和工作合二为一,用怀疑的态度审视一切,培养出一种令人讨厌的森然气质。他过去很讨厌这种人,但是他却没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的变成这种人。
“我是说你能有多少把握。”王岩笑着说:“那另外五条金龙有可能在他身上?”
“不知道,我也是刚想起来,你不说我都想不到。”吴老太太忽然有些惧怕王岩,目光闪烁不定:“我只是闲耳听到货主说是个年轻人卖给他的金龙,这个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这是纯金的,三瓜两枣的就给贱卖了。”
王岩身子向前一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是这么说的?”
“没错,是这么说的。”吴老太太信誓旦旦:“我听得真真的,我还琢磨着李奎通会把这东西交给哪个年轻人保管,刘金福那里倒是有几个年轻人,可都是浙江口音,不是我们这地方人,我还特意问了,他说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
“他说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征了吗?”王岩缓缓的说。
“没说,我也忘了问了。”吴老太太声音低了八度:“岁数大的人什么事都不好打听,问也是白问,我一个孤老太太又能把年轻人怎么着?”
“您还有不好打听事儿的时候?这话别人我信,您我可不信。”王岩明显有些不耐烦:“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们该以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要不您都对不起我请您的这顿饭。”
“大不了老太太我吐出来还你。”吴老太太张开干瘪没牙的嘴,做出干哕的样子,狠狠瞪了王岩一眼,整个一副混不吝的表情。
王岩不以为意:“吴老太太,您这就没意思了,您现在应该清楚,我们不是一群善男信女,不吃您这一套。”
“说了,可我觉得没什么用。”吴老太太静下来想想:“他说这个年轻人脸很白像是大病初愈,不爱说话,从见面到交易也就半个小时。”
“就这些?”王岩泄气了:“您说的跟没说一样,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这我上哪儿找这人去。”
“我给你把货主找来问问不就好了,再把他手里的东西也一起买了。”吴老太太说:“他的东西我见过绝对是真的,就是李奎通手里的那几件之一。”
“嗯。”王岩点头赞同:“不过这次我可不押钱,见到东西满意了再一次性付清。”
“这不合规矩,我也没法跟人说啊。”吴老太太有些为难,扬脸想了一会,突然瞪着王岩说:“我想起你是谁了。”
“您记性不错,还能想起来我,肯定能活过八十——这么半天我也一直在想您在哪里能见过我,一直没想出来。”王岩笑得有恃无恐:“既然这样我也不跟您废话了,知道我是谁就别跟我这耍心眼,就凭倒卖国家重要文物这一条,您就能把自己送进去,而且时间短不了,您都未必能从里边出的来。”
“我跟您说这真没我什么事,我就是想跟着赚两个钱,里边的内幕我一概不清楚。”吴老太太哭丧着脸说。
王岩点起根烟抽着,想了想,透过眼前飘散的烟雾,看着吴老太太那张皮包骨头挤满累累皱纹的脸,足足盯了有三四分钟,直到把吴老太太看得低下头去才说:“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李奎通手里有辽金走龙的?”
吴老太太哆嗦着说:“已经有个一年多了,那时候我外甥女还没嫁给他,我就是冲着这几条金龙才把外甥女介绍给他。”
“看来您眼神还不错,知道这是好东西。”王岩笑着说:“可我劝您一句,这金龙现在已经牵扯到人命,虽说您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都可能看开了,不在乎少活几年,可我还是要提醒您不要跟我撒谎,这对您没好处。”
“不敢不敢,我说的都是实话。”吴老太太带着十足的谄媚:“人老了更惜命,嚷嚷着活够了的其实比谁都怕死,我骗谁也不敢骗您,我保证说的都是实话。”
王岩质问:“李奎通这么容易就让您看到这东西,他就混不到今天,他犯了那么多案子才判七年,能跟您漏这个底?”
吴老太太哆嗦的更厉害了,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抹了一把说:“我跟您说,真是他给我看的,没骗您,要不我怎么瞧不起他呢,瞅他这点起子,为了个二手娘们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显摆。”
“您别哆嗦,哆嗦什么呀?”王岩把手里的烟盒递过去:“抽烟吗?”
吴老太太点上烟冷静了一会说:“我哆嗦不是因为害怕,是激动,没想到政府会这么信任我,还跟我打听事,我终于有机会发挥余热为国家做点贡献。”
“那您快说吧,知道什么说什么,我们很欢迎您这样的人。”王岩说:“把您了解的关于这个李奎通的情况都跟我详细说说。”
吴老太太说她第一次见李奎通应该是前年夏月三伏,因为当时所有人都穿着短袖衬衫,男的个个露着纹身挂着大金链子,女的个个衣衫轻薄肉隐肉现,都是汗津津的,她对当时街上到处支着凉棚的冷饮摊印象很深。那段日子她可能老来运转,发了两笔不小的财,一心想的是老有所乐,就跟着一帮年轻人尽情恣肆,都说人老心死全是扯臊,人除了岁数大皮壳变旧,心是越活越年轻,年轻时候敢想不敢做的事到老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叫一个痛快。他们在一起大吃大喝,不间断的在各种不同环境的餐馆里吃饭,记不起在忙忙碌碌之余还干过些什么别的,一想起那段时间就是一连串印象鲜明的吃饭场面。
那天不是吴老太太请客,她跟着一帮人在街道边一个露天餐厅吃烧烤,大概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奎通,餐馆名字记不清了,好像是个老回回干的清真馆,羊肉羊汤都有,每天杀一只羊在路边柳树杈上倒吊剥皮,血淋淋的膻腥气四散。餐馆门口像个车库入口,门上悬挂着蓝底黑字的大匾,两行文字上面一行像速写拼音曲里拐弯一笔连成,门口还有水泥电线杆子,杆子底下堆满臭不可闻的垃圾袋黏稠的脏水四溢横流。站在餐馆门口可以看到辐射向各处的四通八达的街道,至少有两条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餐馆门前的人行甬路上占道摆了十几张绿漆斑驳的铁餐桌,每张餐桌中央都掏个窟窿插着把印一圈广告的蓝白相间的铁杆遮阳伞,四周的建筑是那种比较低矮的带着异国风情的两层楼房,住的都是他们异族人,有花纹繁复的水泥廊柱和同样精雕细镂的石栏以及拱形长窗,石质表面已因风雨侵蚀和油烟熏染变得乌黑了,经常可以看到带着白帽子面色和善的长者和戴着头巾身材婀娜的女郎在此出入。
也不知道是吴老太太的记忆有误还是去的时间非常凑巧,整个饭店和周围街道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平时到处弥漫令普通人食指顿消欲遁之而后快的膻腥气都消失无影无踪,空气非常清新。他们这群人占据了一张大桌子吆五喝六,可是半天也不见一个服务员过来招呼,饭店门窗一字敞开,坐在外边连后厨肮脏的墙壁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到这吴老太太回想了很久,她觉得那天去那里不是他们的主意,应该是去等一个人,这个人应该就是刘金福,是他们这群人里某个人的朋友,刘金福在电话里说有个大有来头的朋友要介绍给他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