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新怀抱直刀,率先出门。毕竟他一穷二白,没钱付账。谁知道楚老头也是厚脸,丢下初见春一个姑娘掏钱。
叶知新跟楚老在门口互相嫌弃,初见春出门还纳闷两人怎么一直不对付。
三人一同出早食店,白发楚老跟随叶知新走进流民街。
初见春与叶知新要回锻冶铺子为直刀完成铭切,楚老说是有事,与他们分开悄然离去。
……
昨夜出刀后散尽修为的上泉伊势守孤住别院,虚弱不堪。
依旧敞轩开门,呼吸冥想。
一人推门进来,阖门进屋毫不见外。他坐在上泉伊势守身边,轻咳两声。
上泉伊势守睁眼,来人正是白发白衣的楚老。查探气息,竟是面前无物一般,这老人仿佛身不在此人间。
上泉伊势守虽然修为散尽但是境界犹在,简单查看就知道来人不可揣度:“老前辈为何事登门。”
楚老抚须微笑,关切道:“身子不打紧?”
“算不得好,也不至于死。”
“不后悔?”
上泉伊势守摇头。
楚老微微弯腰,又问一遍:“真不后悔?”
“不悔善行,只恨恶端。”斩钉截铁,绝无虚言。
楚老面色尴尬,这话难接。他恨的那个‘恶端’不就是自己造孽。楚老也不欺诈,实话实说:“昨夜灾祸根源在我,处理不及才连累于你。其中原由呢,不方便说。你求何补偿,我皆尽力而为。”
上泉伊势守恍然大悟道:“前辈因此登门?”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假使真想要京都府生灵涂炭,自己也无能为力,故此昨日之事应该并非有意。
楚老颔首。
“大可不必。”上泉伊势守爽快推辞道:“我出手是为了京都府百姓,前辈不必招揽责任。”
见其神色诚恳平淡,不是虚伪客气。楚老心生佩服,慨然道:“上泉,你被世人拖累久矣。”
上泉伊势守这次倒不谦虚。若不是为芸芸众生传道,他大可以避世深山,一心修行,做那逍遥自在的“八百万神明”。
“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上泉伊势守接着说:“寻求大道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与人为难,方便自己,我这自找难看,怨不得别人。”
楚老提点道:“你百年修为只出一刀,不过救了京都府周围。这世上千万水火之中的难民该如何救?”
随后话锋一转说道:“是所谓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诸侯不死,乱世不得仁义,万民不得安生。既然如此,为何不择主而事,统一新罗九州,也算是为百姓谋福祉。”
圣人不死,盗国不止。只要还有战争,世道只会越艰难。哪怕上泉伊势守想挑担子,他本事再大,能耐再高,肩担天下万民,只是撂下那些诸侯,最后还要回头不是。
上泉伊势守沉默不应,他何尝不知道这世道荒诞之后,原因都在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贵。
“你既不愿脱离世俗困扰静心修行,又不想踏入污泞改变世道。想要一身干净地救苦救难,世间哪有这等万全法。”楚老所说字字诛心,他轻斥道:“心软罢了,怎么能手段也软。”
“敢问前辈究竟何,”上泉伊势守心神恍惚,试探道:“人?”
“新罗八百万神明你不愿做,我不屑当。”楚老撇下沉思的上泉伊势守,出门前说道:“希望你我二人,有缘再见。”
既然不愿接受馈赠,楚老只能自作主张替他指点迷津。他这一头栽进死胡同,怕是出不来。至于上泉伊势守讨不讨这个人情,听天由命吧。
“你我二人吗?”上泉伊势守低头苦笑。
……
初见泉为直刀铭切时,叶知新在门口抱起巨石来回放置到铁门两侧,兴致盎然乐在其中。
楚老头看到他这傻样,摸着脑袋后悔自己挑了这么一个笨徒弟。
初见春在铺子里看的却是挺开心,坐在矮凳上不断鼓掌。备受鼓舞的叶知新居然把巨石高高的抛到空中,恨不得压死自己。
楚老头简直没眼看,催促道:“行了行了,给这丢人现眼。”
叶知新也不生气,乖乖放下石头。虽然老头啥也没教,但他现在身体确实非同寻常。
初见春在屋内看到楚老头,起身鞠躬。
楚老头转脸斥责叶知新:“你看看人家。”
叶知新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楚老头气到语噎,觉得自己收这个徒弟就是自讨苦吃。他找个干净地方就要蹲下去,初见春眼疾手快递过去一板凳。
“虽然我要收你为徒。”楚老头对叶知新说道:“但是礼不可缺,我看你没甚家财,大礼就不必了。给我磕三个响头,就算拜入我门下。”
叶知新扑通倒地,‘砰砰砰’连磕三头。
楚老头还以为会被回绝,没想到叶知新心甘情愿地跪倒。
能助叶知新逆转天命之人,别说磕头,半条命都可以给他。何况楚老头昨日的确救了他和初见春。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些怪物其实是被上泉伊势守斩杀的,楚老头救了叶知新一人而已。
楚老头受礼,扶起叶知新。
“既然你拜我为师,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昨夜袭击你的怪物叫作冥罗,靠吸食人类魂魄供养自身。他正夺舍你肉体时被我驱散,可惜我出手为时已晚,你身体已经沾染死气,几乎与那冥罗无异。虽然现在看来有益无害,其实你的肉体时刻都在吞噬魂魄。”
“解救之法只能抓紧修行,直到凭自身真气可以维持体魄。据我估算,等到下回双月不在,深黑之夜,你若不入初白境,便只有身死道消。”
叶知新听完如遭雷击,山穷水复疑无路?毋容置疑,还有一条死路!
其实楚老头话未说全。叶知新如果修为不够,也可以与那冥罗一样去吸食他人魂魄为生。
只不过那时,楚老头不等叶知新出手害人便会了断他的性命。
叶知新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没想到是雪上加霜。心想不如叫新月死灵柩一刀砍死自己算了。
楚老头不依不饶地继续补充道:“我掐指一算啊,大概还有个五六十天的功夫,凭你的天赋定不费吹灰之力。”
叶知新抬头直视楚老头,眼神热烈而迫切:“只要我可以修行,就绝不会死在路上。”
因为我还要回到南楚,我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公道要讨。
楚老头内心称赞闭口不提,接着说:“日月双生,亲近大道不假,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天地大道认为你配不上这种资质,故意为难。所有真气排斥你的肉体,故而不能修炼。”
“假如你生来就有长明境以上的肉体,可以自如运作真气,自然无碍于修行。不过这种巧合,只是可能,谁都没见过。”说完,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初见春。
“最后还有一种,若有人受神仙青睐,继承道位神胎,自然也可以修行。”
叶知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自己这接近冥罗妖物的身体,真的是祸福相依。
初见泉提着直刀清明走过来,刀身的温度自然很高,空气被燃烧到扭曲。
“这个老头子是谁?”初见泉盯着楚老头问道。
初见春咬紧牙关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就是昨晚替你这个废物老爹救了我的楚老伯。”
初见泉‘哦’了一声,带着别人看来很蠢的笑容说:“多谢前辈。”
楚老头一看初见泉,只是点头并不再说话。叶知新很奇怪为什么他对这个男人好像很有意见。
“你的刀。”叶知新赶忙接过自己的直刀,刀茎上面刻着两行银白小字“新纪戊申年造”,“叶知新持”。他正奇怪直刀真名何处,初见泉示意他反过来看。
反面刀身上果然就有‘清明’二字。
叶知新拿住刀背与刀铭,高举清明,横在眼前左右观察,实在喜欢。
“等我完成刀装,今晚之前就可以取走。”初见泉握着刀身,直接拿了过去。
初见春是司空见惯,只有叶知新吓了一跳。
叶知新死字当头,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急迫着要回将军府学新月死灵柩闭关。
楚老头只是嘴上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始终坐着不动。
叶知新走后初见春逃也是的跑出铺子,转眼不知所踪。
蹲在椅子上的楚老头晒着和煦的暖阳,懒洋洋地看着在幽暗处忙活的初见泉。
过了不久,楚老开口说:“一个食人香火的国常立尊,眼睁睁看着妖物作乱屁都不放,让一个长明境的后辈出手,要脸不要。”
“我看这天门里面还是太挤,一个个都是尸位素餐的大爷,就该把你们尽数打杀了才知道人间疾苦,才舍得费力气办点事。”
“新罗八百万鬼怪,我看是要换个干净。”
锻冶铺子内,只说与一人听。
那夜以继日在炉火边捶砸,不知疲倦的初见泉。
此刻汗出如浆,浑身无力。
……
初入修行之道的叶知新,好奇尚异,他不停牵引真气运转周天。甚至将军府的佣人送‘清明’上门都视而不见。
许久后,他从打坐中起身,这一次体内积攒的修为没有退散。
叶知新终于忍不住狂笑,声音放肆宣泄着压抑着十几年的内心。
“闭嘴!”一把大太刀从隔壁穿墙而过,差点削去他的脑袋。叶知新乖乖闭嘴,新月死灵柩隔空原路收回太刀。
看到新月死灵柩用剑如此出神入化,叶知新心痒难耐,抄起清明进院。
庭院当中,四下无人。
叶知明把清明举过头顶,双脚过膝,真气流转一刀劈落。
他体内的真气流动到清明剑身,红白交织的光芒闪烁,随着叶知明的挥动那道光芒粉碎,竟然重新化作昨夜汇集其中的点点荧光分散到整个院子。
时间流速再次放缓,周围一切物体的运动尽收眼底。
每一棵草,每一粒沙,每一阵风,都被他感知。
叶知新缓缓抬头,合上双眸,视野更加清晰。
此刻,云清月明,万点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