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将关山戎破阵!
恶去阵眼,那颗巨型头颅在阵前咳嗽起来。
巨颅咳嗽的像个老叟,两颗圆滚滚的眼珠鼓出来,像鱼类的眼珠,一双眼皮上下拍打如象耳,溢出一层厚厚的黏液。
山洞般的口中咳出一滩血污,血污中躺着关山戎和一些军士的断手断脚,几具残缺尸身。
血污像一层胎盘包裹着他,愿望过去辨不出生死。
乌云四合,水气充沛。
两军人马蠢蠢欲动,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西蜀军中,王飞卢拔刀纵马,口中高呼,营救关将军!
虎贲将袁真定先他一步拍马跃出阵前,率所部兵马掩杀过来。
蛮兵还未动。
浮丘邪未发军令,他面前的阵图中,恶去主阵大妖的妖形已经黯淡下去。他嘴角垂下,身形晃动,似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气力。
那滩血污中,关山戎的身体动了一下,他左手立刀撑起身子,单膝跪地。
右臂已失,缺口处血肉模糊。
他身后,那颗巨型头颅慢慢闭起眼晴,回到矗立着的棺材里,像猛兽归穴。
关山戎的长髯已经被血污混成了一团,贴在胸甲上如一条黑亮的绸子。
老关,你没死啊!哈哈!
袁真定飞骑赶到,翻身下马扶住关山戎。
关山戎没有说话,他在肩头蹭去脸上的血污,血污却更浓了。
浮丘邪忽然冷笑。
血污中军士的尸身上插着刀,有细心的蜀军发现,那是百辟军刀。
自家的刀插在自家人身上。
关山戎抬头,双目赤红,像两颗染血的恶狼尖牙。
袁真定一惊,措不及防后退两步,凝神聚气真气。
斩首大刀挥起一道红光。
袁真定翻身闪开,他身后站马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被整齐的劈断。
叛了?不可能!
王飞卢脑中接连闪过两个念头,殷其雷和赵擎低声惊呼,身后军士交头接耳。
袁真定回头看到了自己战马的下场,不禁大骂到,姓关的你疯了!
袁真定身后的随从军士迅速上前结阵,护住自家主将。
关山戎站起身,眼中血色愈浓,身藏斩首大刀刀背之后,断臂处的空洞让他的身型看起来有些单薄。
袁真定见关山戎现出异相,便知是中术了,他抬眼看向蛮兵首列的浮丘邪,狠狠的啐了一口。
浮丘邪低声自言自语道,恶去妖血,滋补的很呐。
阵前肃杀,旌旗猎猎,刀枪林立。
袁真定分开身前的军士,垂首道,老关,得罪了。
他两腮慢慢长出黄褐黑纹的浓密胡须,那胡须如老虎身上的纹路。
虎纹爬满袁真定周身,如一头人形猛虎。他的瞳仁变得尖锐,也似猛虎一般。
身后,王飞卢喊道,袁将军!点到为止!莫伤了关将军!
袁真定没有答话。他手足化作利爪,四爪紧紧伏地,周身绽开一层流动着的金黄光影,如飘荡着的战旗一般,光影中现出虎影,冉冉升腾。
关山戎抬刀挥起一道劲风,刀势沉猛。
袁真定跃起,爪尖破开劲风,钳住刀刃。他口中一声虎吼,震荡起一道黄色炁刃。
关山戎横刀身前,黄色炁刃击在刀上,把他推出三丈远。
刀身展开,扬起龙鳞纹路的虚影。
取龙术,游刃如游龙的器门术法。
天下术法不出九门,风、雷、水、火、雾、砂、木、器、炁、阴阳,若算上偏门中傩术、萨满术则总共是十一门。
其中也有人融会贯通,借门辅形,如王似悔雷隐剑气就是以雷术借器门剑形,林风眠以火术借器门弓道。
关山戎与袁真定各是当世器门与炁术的佼佼者,二人少有交手,因此这场对阵虽是内战,却看得王飞卢一众热血沸腾。
蛮军中,有部将建议乘机掩杀,但浮丘邪仍旧无动于衷,只是从嘴里挤出一个字,等。
一支蛮兵突出南门,冲破一阵象征性的阻击,绝尘而去。
阵前,袁真定俯身昂首发出一声长啸,双颊生出黑纹,已无人形,浑然如虎。
他身子一摇,周身虎影须发皆张,越发清晰。
虎影之上迎风长出三颗虎头。
三颗虎头如三座小山般砸向关山戎,一息便至。
关山戎脚踢刀背,刀身弹起往上迎住虎头,刀刃如游龙般婉转,竟似软筋质地。
刀缠虎头,如龙吞虎。
虎头消散,刀近身。
袁真定迎刀不及,斩首大刀狠狠砍在他肩上,但未伤骨肉。
虎影如一件盔甲,扛住了大刀的宽刃。
老关!给老子清醒点!
近身即胜机,袁真定硬扛大刀,抢步身前捏爪成拳,砸在关山戎脸上。
关山戎吃了一拳却浑然不觉,独臂上挑,大刀如蟒翻身,刀影冲天直通云端。
霎那间雷光涌动,游龙之姿在乌云中若隐若现,麟若甲叶。
袁真定抬头看向云中,额角滴汗,后爪猛的一蹬,整个人扑向正在祭术的关山戎。
殷赵二将拍马出阵,众人纷纷瞩目,都心知关山戎已祭出取龙术中的杀招——吞龙入神。
乌云开,一条青龙游吟天际,吞云如浪。
关山戎横刀护住身前,任凭袁真定狂轰数十招,皆硬生生接下。
他只是昂首朝天,张开自己的嘴。
吞龙入神,刀化龙。
殷赵二将飞骑将至。
雷声隆隆,无雨。
青龙脱云而出,游向关山戎。龙吟声摇晃着大地,龙须漂浮着。一刹那间,龙须离关山戎已不足一丈。
滚回去!
一声暴喝骤起,如同就在耳边炸开,那暴喝竟喝熄了惊雷,令青龙止于半空之中。
暴喝回荡往复,绵绵不绝,众人如同身处峡谷之中。
喝声止,青龙如尘般消散。
王似悔。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怎么从魇镇巨颅中出来的。
但他就在那儿,布衣未改,腰间仍然插着那根烟杆。
但他胯下已非老马,而是瀚海麒麟。
阵前两军相加至少三万余人,竟鸦雀无声。
关山戎僵硬的转过头,赤红的双瞳望向王似悔。
王似悔身后那颗魇镇巨颅也如恶去般缓缓退入棺材中。
他催动胯下麒麟,麒麟摇头晃脑口喷白霜,不紧不慢得往前迈着碗口大的蹄子。
王似悔从腰间取下烟杆,塞入烟丝,点火。
旁若无人。
关山戎弃了袁真定,脚下一拧,扬尘回身,直取王似悔。
人至身前,他凌空跃起,独臂挥刀。
刀势大开大合,近身反而不如短打。
王似悔烟杆一抵,击中关山戎肋下,雷光顺势而上。关山戎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黑血,瞳仁清明起来。
王似悔道,把他抬回去。
袁真定一怔,褪去周身虎纹恢复人形,飞身上前扶起关山戎。殷赵二将率众一拥而上,护住王似悔并袁关二将。
回营。
王似悔刚一张口,竟也喷出一口鲜血。
众将匆忙靠拢,神色紧张。
王似悔强忍着翻涌的血气,对众将摆手,眼神后移,示意莫要让背后的敌人知道自己的伤势。
浮丘邪已把阵图合起一截,只留厌胜妖形。
他身边部将各个提刀身前只待一声令下,却还是只得一个“等”字。
百辟军前,哨骑报至王飞卢,一支蛮兵从南门突围而去,王飞卢默不作声。
王似悔一众归于百辟军前,他胯下麒麟“嘭”的炸开一阵烟尘。
烟尘散去,麒麟变回枯瘦老马,王似悔伏在马背上,气若游丝。
王飞卢见状急忙下马,冲过来扶住王似悔,关切道,父……主公,你没事吧?
王似悔袖中遛出一只猴子,见光长成一人高,身着长衫,笑眯眯的对王飞卢道,放心,他死不了。
黄龙溪署衙。
蛮兵们把张吉儿锁了,投入大牢之中,张吉儿眼睛已不能见光,稍稍张开便觉刺痛。
四周又是黑暗,又如在木箱中一般。
牢门打开,两个蛮兵引着一个柱着藜杖的老太婆,缓缓走到张吉儿身前。
张吉儿微张开眼皮,模糊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
老太婆满脸皱纹,一双眼睛被挤在皱纹中,像荆棘在脸上划开了两道口子。
她俯下身,鼻子抽动,仔细的嗅起张吉儿身上的气味。
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婆声音沙哑,像将死的老鸦。
张吉儿颤抖着说,我叫张吉儿。
老太婆音调瞬间高了起来,她欺身近前,嚷道,你姓张!?
张吉儿往后挪了挪身体,没敢答话。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姓氏竟然变成了一项罪名。
老太婆转而又温柔下来,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姓张,太荒谬了。
张吉儿努力把眼皮又睁大了一些,忍着刺痛仔细看向老太婆,她身高仅到自己腰上,佝偻着背,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
老太婆还是有着犹豫,他转而问身边的蛮兵道,真是这个丫头?如是她,她怎么可能姓张?
其中一个蛮兵在老太婆耳畔一阵低语。
老太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沉声道,既如此,我们开始吧。
张吉儿后撤,背靠墙壁,她看着老太婆手中的尖刀浑身发抖,惊恐的问道,开始什么?
老太婆咯咯笑起来道,挖你的眼睛。
那语气几乎毫无波澜,仿佛正在索要一件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