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裁缝店,现在叫做“冬梅”窗帘店,就是高庄镇中心小学六年级三班班长陈苏的家,陈春生和苏冬梅,就是陈苏的爸爸妈妈。
六年级小学生陈苏只有十二岁,陈春生和苏冬梅已经快六十了,一家人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女。而小姑娘开口叫爸妈的时候,大家又都会诧异地张大嘴睁圆眼睛。
陈苏小的时候不懂事,当然也不觉得什么,陈春生和苏冬梅看到别人诧异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现在陈苏已经出落成一个青春逼人的婷婷少女,个子已经赶上苏冬梅了。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看着身边漂亮的姑娘,老两口皱纹里都透着骄傲和自豪,巴不得陈苏大声地招呼他们。可是陈苏却越来越排斥叫爸爸妈妈了。
还在懵懵懂懂的时候,陈苏就好奇别人的爸爸妈妈为什么那么年轻,而自己的爸爸妈妈却像是他们的爷爷奶奶。为此她越来越觉得难为情,除了在家里,她再也不在人前招呼爸爸妈妈了,这一两年,她甚至在家里都不大乐意叫爸妈了。
所以,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她就拒绝爸爸或妈妈在学校门口接她。陈春生两口子感觉到女儿的心理变化,也觉得跟那些年轻的爸爸妈妈们在一起不大协调,也就不再跟着女儿了。但是每学期的家长会总是无法避免的。每学期的期末,这件事都会成为陈苏的心事。好在她的成绩优秀,家长会开不开区别不大,善解人意的柳老师理解这一点。
陈苏四年级寒假里的一天,苏冬梅做好了晚饭,一边端上桌子,一边崔陈春生放下手里的活,回过头去招呼正在玩猫的陈苏说,“别再跟猫玩了,洗手吃饭了。”苏冬梅招呼小女儿从来都是轻声细语。
店里来了两个小姑娘在看窗帘样式,摸摸看看,问了价钱就出了店。她俩在门口卖烤红薯的三轮车前停下,让摊主老牛称了几个烤得焦黄的红薯。还没等付钱,俩女孩就把红薯横着撕开,嘶嘶哈哈地往嘴里送,然后一边嚼着一边准备付钱。
两辆电动摩托车在旁边急急停下,车上跳下三个小伙,一个黄毛伸手挡住小姑娘递钱的手,嬉皮笑脸说:“妹妹,今天我来请客”,却不见掏钱。
另外一个瘦子说:“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啊?哥请你吃夜宵吧。”
“吃了夜宵再看场电影。”第三个小流氓膀大腰圆,手腕上刺着纹身。
两个姑娘看情况不对,准备跑开,却被三人纠缠住,脱身不得。
老牛在一边哆哆嗦嗦,说:“不早了,娃们,都回吧……”
还没说完,那个纹身抓起一块烤红薯,狠狠砸在老牛脸上,骂道:“悄着!赶紧走!”
老牛钱也不要,赶紧登上了车子跑了。
俩女孩嘤嘤哭出了声,眼看夜色越来越深,三个小流氓越来越放肆开始动手动脚。
店里,裁缝老陈微微低着,目光从眼镜上沿划过来看着自己老婆。苏冬梅一拍桌子,把一轱辘线震倒滚到了地上,她顺手抄起一把剪子,冲到门口,用半尺长的剪刀指着三个小流氓喝道:“日你妈,吃得多了是不是?滚!赶紧给我滚!”
三人被苏姨的气势镇住了,一时愣在那里。
陈春生赶紧向两个小姑娘使眼色,让她们赶紧到店里面来。趁着三个混蛋愣神的功夫,两人慌慌张张回到店里。
瘦子对苏冬梅骂道:“你这婆娘这么大岁数了咋还管这闲事?”
“你狗日的再骂我一句婆娘试试?你妈才是婆娘,你一家都是婆娘!碎崽子,今天你奶管你是为了你好,你狗日的不要不识相!”
三人互相看了看,又低头看看苏姨手里的长剪刀,骂道:“你给我等着,有这回没下回。”
骂完,骑上车突突着跑了。
第二天一早,瘦子骑着车又来到店里。老陈停下手里的活,微微低下头,眼睛又跟眼镜上沿平齐,自言自语道:“这是来寻仇么?”苏姨也以为他来寻事,便拿起电话准备报警。
瘦子跳下车,急忙拦住,说“别打电话别打电话,我今儿是来谢姨的”。一边说一边从车后座取出一瓶酒一包牛肉,放在案上,说:“姨,我昨晚上喝多了,把那俩女子错认成我同学了,没想到姨误会了……”
苏冬梅这才放心,放下电话,绕到案前拿起酒和肉放回车里,说:“认错一回不要紧,以后认人看准了,不然你看出事不出事?我干了一辈子裁缝眼睛都不瞎,你才活几天人这眼窝咋就不好用了?……这酒跟肉,你拿回去给你爸送去比啥都强。”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
陈苏感到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像奶奶一样的妈妈有什么力量能让几个坏蛋变得这么驯顺。实际上昨晚她就被吓着了,坏蛋跑了之后,她像个乖巧的猫儿一样钻进苏姨怀里,张开胳膊搂住妈妈的腰。她不知道妈妈竟然这么强悍,她抬起脸,心底又升起无法抑制的怨恨:妈妈要是跟别人一样年轻那该多好啊。
苏冬梅像是读懂了女儿的心思,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说:“我娃呀,你是咋来的呀……我老了谁能这样保护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