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三叠厚厚的钞票交给苏老汉后,马建国就有点疯疯傻傻的了。有人看见他经常一个人躲在山上的草窠里一睡一天,有时在哑巴妈的坟头前又哭又笑。
收麦子的时候,村里各家开始忙碌起来,没人再注意半疯半傻的马建国。他们把打过麦穗又被晒干的麦秸秆一堆堆地堆在场上,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像是一个个小山包。
这天的后晌,太阳刚刚下去,马建国躺倒在一堆麦秸秆上。午后难得的习习凉风让他感到很舒服,这时候马建国是清醒的,清醒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根烟,一边抽一边回想往事。他心生感慨,这才几年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么多的变化。哦,对了,自己竟然曾经是大学生。短暂的大学生活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个曾经追求自己的长得五大三粗的女同学,想到女同学又想到女同学的父亲,那个文质彬彬的组织部长。马建国想,如果当时部长同意了他们恋爱,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结婚了。作为组织部长的女婿,自己也应该开始飞黄腾达的人生了……跟辉煌的人生比起来,老婆长得漂亮不漂亮,一点都不重要。苏冬梅倒是漂亮,可是跟个泼妇一样。想到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闭上眼仰躺在麦秸垛上,挥手赶了赶在脸前飞舞的苍蝇,便把头歪在一边睡着了。手指里夹着的香烟滑脱出来,一点点滑进麦秸垛深处。一阵青烟随即飘出,随后便燃起火苗。一阵风吹过,火苗瞬间升腾起来。
火苗燎到了马建国的手指,把马建国惊醒了。火苗已经燃成了火焰,在麦秸垛上无可救药地蔓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马建国咕噜滚下麦秸垛,拍打着身上的火星,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他想叫人,又不知道把人家叫出来是不是又要挨一顿揍。
于是他又跑了,他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他闯下的任何祸事都与他无关,他是马建国。
回到家,马建国就真的疯了。
原本半疯半傻时他还有理智的时候,可是这次意外的失火,却彻底摧毁了他仅存的一点点理智,麦秸秆燃烧发出的恐怖爆裂声一直在他耳边噼噼啪啪地响着,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嘶吼着“不是我不是我…..”
马建国被吓疯了。
马建国回到家,衣服也不脱就倒在床上,拉开被子捂在身上,大热的天他浑身像筛糠一样抖,额头上一层一层地冒着汗。
被烧掉的麦秸垛的主家找上了门,马建国还在床上缩成一团。主家看到这副状况,熊熊的怒火便熄灭了,拉开被子,摸摸马建国的额头,就像火炭一样烫。主家问:“咋烧成这样子?去医院不?”
马建国拨开主家的手说:“你别摸我,火不是我烧的。”
主家说:“我知道不是你烧的,我问你去医院不?”
马建国仍然是那句话“不是我不是我。”
主家叹口气,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转身走了。
第二天,马建国就死在自家的床上。
刘秀村来做衣服的把马建国的死讯告诉陈春生,吃饭的时候陈春生把这个消息讲了出来。苏老汉和老婆其实已经知道了,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给苏冬梅。陈春生的话一出口,饭桌上立时就安静了。苏冬梅放下碗,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站起身进了里屋。
陈春生不知道苏冬梅为什么发火,他吃完饭也进了里屋,苏冬梅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陈春生没话找话,陪着笑脸说:“我还以为你能高兴呢。”
苏冬梅转过身,对陈春生说:“马建国死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你老婆被他弄得生不了娃你还高兴不?”说完呜呜地哭了。陈春生在一边不知所措。
听到马建国的死讯的时候,苏冬梅的心里想的是:你算是把欠我的都还了,你狗日的拿命还了。可是我怀不上娃你用啥还啊?
两个多月前,苏冬梅与马建国撕扯摔倒在青石板上,那时麦子还在地里灌浆,孕育丰收的希望;两个多月后,人家把麦子收进了仓库,实实在在地丰收了。而她苏冬梅的肚子却空了,她丰收的希望没了。从县医院出院,苏冬梅看上去很平静,可是她在心里恨死了马建国,她恨不得一刀杀了狗日的才痛快,为了他之前的背叛,也为了这次意外流产。可她听说马建国现在活得跟条狗一样,复仇的想法又淡了。她和丈夫陈春生的心思,现在主要集中在另一件事上,那就是出院时县医院妇产科主任不幸一语成谶,从那次意外流产后,苏冬梅真就再没怀孕。
陈春生带着苏冬梅跑遍了省城的大医院,无论西医中医,偏方秘方,只要有一点希望,他们都去尝试。有一次苏冬梅竟然又怀了孕,一家人像遇见天大的喜事一般,把苏冬梅像个菩萨一样供在床上,避免任何一点不必要的活动,避免身体的任何一点震动……然而现实的残酷再次给这个家庭一记闷棍,尽管如此小心翼翼,苏冬梅还是流产了。看着又一坨殷红的血,一家人绝望地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