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灵荼一个人在那里吃得开心外,其他人都陷入了不明所以的沉默。一时间,气氛有点诡异。
“嗯……老五,想什么呢?”苏禾按捺不住沉默,率先打破了空气中沉闷气氛。
另外两个人一起等着回音。
欧阳朔抿唇,抬眼给了苏禾一个微笑,随后起身慢慢踱步至院内一角的垂柳下,修长莹润的指尖抚过柳条下紫檀琴架上的古琴,弦被拨动,发出悠远的“铮”的一声,似是叹息。
苏禾垂眸,沉声道:“如今不是后悔的时候,倘若你还记得当年之事,你就不该犹豫。”
另外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读到一串字:他说的是什么?你可听懂了?
欧阳朔又拨了一下琴弦,尔后垂眸轻笑,可眼底却是凉意汹涌。
“犹豫么?呵……他可能不配啊……”
苏禾抬眼见沐浴在月光中的玄衣男子浑身镀了一层银光,矜贵优雅,恍若隔世仙人般不染尘埃,自成风景,独存冰凉。这让他松了口气。
“那你打算如何?”苏禾问。
“……”欧阳朔收拳,“马上开始。”
苏禾定定地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心口只觉得闷闷地疼。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他还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欧阳朔的场景。
那么小的孩子,不过八岁大,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手脚大脉全被挑断,就这么躺在荒无人烟地大漠的人骨堆里,仿佛被人遗弃的废品。小脸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化了脓,有蛆在上面跳着恶心的舞蹈。可即便如此,还是能勉强辨认出五官——那五官是精致的,好看的。
小小的人儿,就这么躺着,嘴里噬咬着一根人骨,目光空洞,浑身血污,眼神无光到让苏禾差点以为他是个死人。
那么安静的眼神,没有一点他这个年纪的孩童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的安静,安静地可怕,而又让人心疼。
老实说,刚把他带回去的时候,苏禾根本就没想过他能活下来。不仅因为他严重的伤势,更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那段日子,他很小心,几乎每时每刻都陪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保护他,比对他的亲妹妹苏冬儿还要用心。
那时候,绝望而阴郁的他一句话也不说,害得苏禾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可直到半年后的某一日,就在自己给他捣药做药泥来治疗他的脸伤时,一直坐在他身边看他捣药的那个孩子忽然用好听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谢谢。”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也是最后一次。那么温暖清澈,不含一点杂质的声音,十二年来,他居然没再听到他说过一次。
很多时候,苏禾都会怀疑,那日是不是自己幻听了。那句“谢谢”,好听到仿佛黄昏时的古寺清铃般让人闻之便心安的话,根本不是这个孩子说的。
可更加奇怪的事发生了。自从那日说了“谢谢”二字之后,那个不言不语的孩子忽然同他说起了话,并用一种不同于他苏禾第一次听到的那副惊艳芳华的嗓音——如今的声音,虽是好听,但是总觉得缺了什么,感觉不太好。
苏禾知道,如今的声音,并不是他真实的声音。可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用着什么样的毅力,用这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告诉苏禾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并且与他苏禾相处了整整十二年。
苏禾清楚,他受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楚,改头换面,隐名变声,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以不被要杀他之人发现。
而且,他愿意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一切,是他真的相信他苏禾不会出卖他。
苏禾替他不值。
他所受的苦,归根结底,全都是因为那个人的荒唐昏庸。否则,好好的一个人,何苦把自己逼得连自己都丢了的怪人!
不能放过那个人!绝对不可以!
他会帮他,讨回属于他的公道!
苏禾清澈的眸子被狠绝渐渐覆盖,雪白的衣袖下,是紧握起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