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人横卧在密室墙边,茫然看着已关闭的洞口,四下万籁俱寂,眼前虽有火炬的光,却依然被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淹没,只觉得自己已被这世界遗弃,天地一人。
他年纪尚小,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受竟有如此可怕。适才在那西蜀乞丐手里,虽也分分秒秒有性命之虞,但至少还有师父同在,心里面尚能有一点依靠。现下一个人孤零零被关在深山野岭的地洞里,可能直到与山川一齐化为尘土都无人知晓。一念及此,小道人只想放声大哭,但他天性坚强,自小艰苦求生的遭遇也让他对哭泣有一种羞耻感,到底还是强忍住了眼泪。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强烈的求生欲望终于让小道人从恐惧失措中摆脱出来。他先尝试活动一下手脚,虽然还有麻木僵硬之感,但穴道确已都解开,只是气血运行还没有完全顺畅。
小道人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又原地胡乱活动一番,待差不多恢复,便急忙跑到开闭洞口的掣门处,试图重新发动机关,但是毫无反应。应是那乞丐使了什么法子使得密室中的机关都失效了。无奈之下,小道人只能又跑到洞口下面,昂首看着思忖对策。
那密室深有十许尺,小道人身高不足七尺,伸直手臂尚差了一大截。他左右看看,一眼便望见那口大木箱,赶紧过去欲将箱子拖到洞口处。不想一拉之下,竟然没有拖动,箱子里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甚是沉重。
小道人好奇心起,用力打开箱盖,便是一呆,但见里面杂七杂八盛着大半箱的草药。小道人的师父是太平青领道符水一派的,虽然替人治病基本是靠蒙和骗,但多少也懂得一点医药之学。这箱药材他虽然大多不识,但也认出了三七、枫斗几味,都是自古有灵药美誉的珍稀之物,修仙炼丹者也多用之,想来其它认不出来的那些也是一样。
不过这些草药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怪异的东西,很多便出自这越中大山里,但在此地集中出现,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小道人怔怔看着,突然想起那乞丐说他为了什么七叶灵芝在客店里等了三天,心中恍惚了一下,直觉两者之间大有牵连。
如此说来,那乞丐费老大劲在此建造机关密室,多是为了就地搜集这些药材。可也不对,是魏国的司马懿生了怪病急需天下名医灵药,那乞丐却是西蜀来的,难道他其实是魏国人假扮蜀人?不对不对,他又有什么必要在我们师徒二人面前演这出戏呢?何况他曾说过他想谋夺魏国高手手中的七叶灵芝……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入小道人脑中,令他禁不住神游天外,好久才猛地警醒过来,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浪费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逃命,那魏蜀吴之间的杂七杂八又干自己何事?
小道人摇摇头,将一脑袋浆糊晃了出去,然后开始将箱中的草药往外搬空。待清到箱底的时候,突然一声欢呼,原来草药下面压着一把药锄,想来是那乞丐在山中挖药用的,不知怎地忘在了这箱中。
小道人拿起药锄挥舞了几下,甚是趁手,不禁信心大增。赶紧将木箱推到洞口下面,爬上去一试,还差了一点,又去拿了一个竹篓口朝下扣在箱子上。
小道人颤颤巍巍站上竹篓,将手中药锄举起用尽全力往上一顶,正结结实实顶在封住洞口的盖子上,当的一声,震得虎口一痛手臂发麻。那铁盖远比想象中还要坚硬得多,连个白印都未留下。小道人心中一沉,又贴着铁盖的周边用力敲击了一圈,依然纹丝不动。忽又想到这铁盖开闭时是平移的,便用药锄的刃角去撬铁盖的边缝,没想到这机关制作甚是精密,根本无缝隙可钻。小道人心急如焚,又拼命敲打洞口外圈,当当当的回声证明密室顶部的其他部分也和盖子一样坚固,根本不可能单靠震动破坏内里的机关……
小道人轮番尝试着各种想得到的办法,手臂越来越酸痛,心中越来越冰凉,最后终于情绪失控,大吼着用药锄疯狂乱砸铁顶,某一下用力过猛,脚底竹篓一晃,整个人砰的一声摔下了地面。
躺在冰凉的地上,小道人全身骨痛欲裂,眼角不知不觉有泪流下。不是因为痛,而是绝望。
看来想从洞口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了,这等于断了唯一的生路。这密室位于山腹,四壁之后和地下都是岩石,绝无可能挖洞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道人昏昏沉沉中忽觉腹中雷鸣,然后难以忍受的饥饿感直冲上来,这才想起从昨天上午至今,自己还没有吃过东西。之前因为连番遇险惊吓,后来又全神贯注于脱困逃生,尚还没有感觉,现下一切都过去了,这最基本的欲求便不可遏制地占据了身心。
小道人原本就想这么躺着不再起来,反正早晚都要饿死,早死早了。但这饿的滋味真是天底下最难忍受的事情,何况少年心性本没那么容易彻底消沉,最终还是咬着牙爬起身来,踉踉跄跄走到墙边,在那堆杂物中翻找起来,试图找到一点能裹腹的东西。
他的运气还不算坏到底,在一个竹篓中竟然发现了一些笋干和干香菇之类,估摸是那个乞丐隐身在此时吃剩下的。小道人大喜过望,抓起一块笋干便塞入嘴中。又想到,那些草药其实也可以充当食物,虽然吃下去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但至少一时半会饿不死了,这才心中稍定。
咀嚼了一阵,只觉口中一点口水也无,难以下咽,这才又省起很长时间也没有喝过水了。此念不起还好,一旦生起便觉舌头喉咙干到要冒出火来,赶紧放下笋干又去找水。但这次却大失所望,密室中连个破碗都没有,又哪来的水。
小道人刚宽一点的心又坠入谷底。看来在没饿死之前就要先焦渴而死,那倒也好,与其在绝望中多受折磨,早死一刻未必不是好事。听说喝尿也能抵挡一阵,可那又如何,最终还是一个死,何必多遭一番罪……
小道人呆在那里,沮丧已极,各种患得患失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扰扰,视线无意识的扫动中突然瞥见一处墙角地上似有一滩阴影,心中猛地一跳,紧几步过去细看,竟然真是水渍。
小道人狂喜,想也不想便跪下直接在水渍上舔起来。水气上舌,脑后生起一片清凉,只觉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可惜那只是一滩水洇,如何解得了渴,小道人只能一路顺着印迹舔上去,能多吃到一滴亦是好的。
很快便到了水渍的尽头,小道人又贪婪地多舔几次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喘口气。这才发现这水是从一处砖缝中洇进来的。
墙后便是山石,即算破掉墙壁还是死路一条,但此时小道人哪去想那么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挖开墙砖,便能再多舔到几滴水。昏沉中身体已自发指挥手中药锄去撬砸墙砖。
这些墙砖乃是用糯米汁混合石灰砌结,甚是牢固,不过毕竟硬度有限,在小道人的疯狂敲击下很快便破出一个大洞,露出了后面的岩石。待看清状况,小道人不禁大奇,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