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文河木桥的左岸桥头尘土飞扬,近两百名大队士兵在布置营寨,马库斯、费根和几名百夫长正聚集在河边商讨着阵地的规划。
在如何发扬火力以及如何隐蔽这一方面,马库斯的素质毋庸置疑,但阵地的设计还要考虑到己方肉搏的便利,这就需要费根的经验了。
“要是我有一挺马克沁,哪怕是捷格加廖夫……”
“您说什么?杰哥什么?”
“没什么。”马库斯摇摇头,继续坐在地上用河水和泥,随后在与部下的交谈中堆出了一个简单的沙盘。
生活区已经划分完毕,士兵们按照各自的番号放置好武器,除了留下十几名士兵放哨以外,其余人便在各自百夫长的指挥下按照沙盘挖掘起工事。
“塞文河大桥野战工事”并不复杂,它的主要部分面向东方的大桥方向,由三层设施构成。第一层是一道最深九尺上宽六尺的壕沟。这条壕沟从河边挖起,一直到把下桥的道路完全挖断。由于壕沟联通河流,这条壕沟事实上成了一道小型的“护城河”。
从壕沟中挖出的土在其后堆成了一道高四尺宽三尺的胸墙,与“护城河”基本平行,在胸墙前还设计有削尖的木桩以阻碍敌军的前进。除了留出一个能供六人并排出击的道路以外,其余地方全部封死。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马库斯根本就没想过于积极地出击,用火绳枪不断杀伤敌人难道不好吗?能发扬火力的时候为什么要拼人命呢?
其他方向的壕沟、胸墙与尖木桩也在夜幕降临前设置好,虽然撒克逊人大概没有夜袭能力,而且现在应该也没有完成秋收,大队还是按照操典在各个方向上布置了足够的哨兵。
晚饭结束后,军团士兵们像往常一样学习罗曼语。马库斯也在专属于他的帐篷里与费根讨论军情。
“明天继续加高阵地,争取在撒克逊人到来之前将加高到十尺,直接将其变成一道城墙,我倒是担心撒克逊人不敢来了。”马库斯的神色轻松,没有一丝紧张的气息。
“他们应该会来的。”费根坐在交椅上看着年轻的指挥官,“您应该想象到四月下旬您的壮举让撒克逊贵人们的威望受到了怎样的打击,如果他们不来,如何压服部落众人呢?”
这倒确实是实情,当初为了支付马库斯足够的赎金,斯坦德的贵人们就在他面前在部落里刮地三尺。贵人们对撒克逊平民的解释就是斯坦德部或可借此机会成为罗马的“蛮盟”,以此获得军饷甚至采邑。
平民们不情不愿地交了钱,给了武器,过不多久便知道所谓“罗马将对西方各行省进行再征服”纯粹是那个罗马贵族自己瞎编出的谎言,于是当然群情激奋。其他时候平民阶级或许还畏惧贵人们的武力压迫,然而此时此刻贵人们的武器也早已被马库斯收缴,斯坦德部的统治者当然无法再弹压下去了:木棒对草叉,谁怕谁啊?
马库斯能猜到此时贵人们必然会做出的举动——转移内部矛盾呗。他大概可以想象到那些撒克逊贵人们如何声泪俱下地控诉狡诈恶劣的自己:“马库斯的恶名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下贱的品行犹如舞台上的希腊小丑一般!”“他的体液必将在身体里腐烂!”
索罗他们的演讲能力够强、表演有足够的感染力,也不乏威望,必然可以激起撒克逊人同仇敌忾之心。既然布莱克尼孤军奋战,似乎是个十足的软柿子,那么越将仇恨转移到布莱克尼百人队的身上,就越能推卸贵人们的责任(越境抢劫的可不是平民子弟)。
所以他们必然会动用全部“喉舌”拼命动员撒克逊人“复仇”,同时还可以用队布莱克尼和临近乡村的掠夺来诱惑平民。一连经过几个月的鼓动撺掇,现在告诉勒紧裤腰带的平民:“马库斯有点厉害,我们打不过,不如不打了。”斯坦德部的平民们怕不是会直接革了贵人们的命!
更何况,一千对二百,怎么看都是“优势在我”嘛!
因此,如果不想被民众的愤怒所吞噬,索罗他们便只能被怒潮推到军团大队的枪口前。
“看来我不必担心战斗打不起来了。”马库斯放松地揉了揉额角,“真是一个战争狂的绝妙言论。”
“急于求战者未必好战,与其跟撒克逊人长期对峙,徒耗军资,为什么不调集大军毕其功于一役呢?我们又不是打不过。”费根略一停顿,随后凝视着马库斯的眼睛,“要论历战最多之人,在不列颠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尤瑟王,但我却知道,陛下其实是最讨厌战争的。这一点您和他一样。”
“我是职业军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战争。”马库斯疲惫地呼了口气。
费根露出了微笑:“我的年龄虽然不能让我增长智慧,但至少能让我看出您的言不由衷。”
“报告!”帐外突然响起的报告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进来!”
来者是贝狄威尔选出的信使,他身上带着陆军部长与新任军情处长拟定的通讯方式,马库斯看过以后,便让信使去休息了。帐篷中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烛火不时发出爆响。
“您战斗不是为了荣耀或征服,而是为了保护,对吗?”
马库斯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对。”
“您简直跟年轻时候的尤瑟王一模一样。”费根的笑容透着欣慰和怀念,“陛下不同于不列颠任何一个贵族,他仁慈、公正……他不是为称王而拔剑,却是为不列颠人的安宁而战。谁是军阀,谁是国王,一目了然。”
见大队长不再说话,参谋轻轻叹了口气:“大人是否的确因陛下对敏斯特的处置有所不满?”
“没有,尤瑟王身为国王,自然不能用普通人的道德来衡量,站在他的立场上,没有什么比维持稳定更重要了。”马库斯的回答发自肺腑,“如果我的身体状况朝不虑夕的话,我也不会冒险对反对者采取强硬手段。我对陛下并没有什么偏见,他已经尽其所能。”
听到这样的话,费根仿佛放松了一些,但随后他却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是陛下的士兵了,考虑这些又有什么用,陛下未必还能记得住我呢。果然是老了,净想些没有用的。”
“士兵永远是士兵。”
“说得对,大人,士兵永远是士兵。”费根从交椅上站起来,“今晚已经不早了,请允许我向您告辞。”
马库斯起身为参谋送行:“明天再见,费根阁下。”
费根微微鞠躬,离开了帐篷,但离开后不久又折返回来。他在帐篷外徘徊了一小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走到了帐篷口。
“还有什么事吗,费根阁下?”
“我认为您应该参加明年举行的选王会。”费根的话让马库斯一愣,他错愕地放下手中的枕头,问道:“为什么?”
“您有能力领导不列颠人民,甚至可能比尤瑟王做的更好,即使是陛下在您的年纪也没有您这样的能力。”费根的神态严肃,“我相信,如果尤瑟王有资格为王,您也有这个资格。而如果您和尤瑟王都不能拔出石中剑,那么不列颠就没人有资格称王。”
“我感谢您的厚爱,但我确信还有一个人能拔出石中剑,而这个人的品德和能力并不逊于尤瑟王。”马库斯继续整理着枕头,“我的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至于您所盛赞的我的能力与品德。”
马库斯扭头看向了站在帐篷口的费根:“我不否认我的部分能力和学问是尤瑟王或者其他人能企及的(最起码的一点:这时代有谁会开卡车?)。但这些能力和学问并非因为我个人的能力卓越,而仅仅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歌利亚的肩膀”再次出现在谦逊的大队长的口中,费根没有作声,微微躬身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