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沫僵直着背坐在长椅上,肩膀紧绷,低头盯着手里的手机,手机已经没电了,她很清楚再盯也不会亮起来,可是此时她不能抬头,也不敢抬头,因为身边隐隐传来的木调香气让精疲力尽的她又紧张起来。
十分钟前,当她看见陆白朝自己徐徐走来时,她告诉自己:这很正常,毕竟诺诺是他儿子,以他的脾性不可能不来陪夜的;当那个身影逐渐靠近,她竟从陆白身上看出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叫做“失魂落魄”的状态,她告诉自己:这也很正常,将近2点了,做了一天手术还来给儿子陪夜的人,不可能精神抖擞;可是当陆白紧挨自己坐下,手臂贴着手臂,透过身上薄薄的针织衫,程以沫能感觉那温热的体温,这一刻她紧张了,无法告诉自己这很正常!
程以沫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在陆白和自己之间留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陆白一言不发,自己便也继续低头沉默着。以她坐下的高度和角度,视线够不到ICU病房的玻璃窗户,无法看见躺在里面的诺诺。只要有任何声响程以沫便紧张地微微起身朝前看去,发现不是ICU传来的声音才又稍稍放松下来。
半夜里ICU又送上来几个病患,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其他家属断断续续的哭声,程以沫的心更揪得难受,手指不自觉地紧握着。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只见陆白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个白色小盒子,打开后是一副无线降噪耳机,将耳机取出后顺势环过身子给程以沫戴上。程以沫只觉得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伴着淡淡香气,下一秒哭声消失了,整个世界似乎瞬间被隔离开,只余下耳边低低的电流声。
不顾程以沫投来的诧异目光,陆白打开手机,翻到还没来得及看的医学报告视频列表,点开其中一个,眯着眼看了起来。看着此时正专注盯着手机屏幕的陆白,耳机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正用英文在做一场汇报,夹杂着晦涩的专业名词,程以沫认真听了一下,只能勉强听懂百分之四五十左右。渐渐地,程以沫感觉一股睡意慢慢向自己袭来,眼皮开始不自觉地打架,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她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陆白扭头看了眼此时正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弧度,这也许是今天轮番打击下,他感觉最踏实的一刻了。记得以前督促程以沫备考雅思时,只要一到听力的阅读理解部分,那双黑眸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染上几分倦色,不久就开始撒娇不肯继续复习,甚至直接趴在桌上睡着。这些年好似一切都不曾变化,却一切都不一样了。
摸索着,陆白轻轻抚上那双交错握着的小手,将靠近自己的那只左手慢慢牵过来,再往上,用手指将针织衫的袖子微微往上推,一条淡淡的疤痕便出现在那白皙的手腕上,细细的一条,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交错着。
疤痕映入眼帘的一刻,陆白微凉的手指不禁颤抖了一下,踌躇再三,还是抚了上去。陆白用大拇指轻轻摩擦着那道疤痕,疤痕表面已经很平滑,感觉不出来任何异样,可一想到梁静描述的情景,闭上眼,陆白几乎可以看见程以沫满身鲜血躺在急诊室的模样,2000CC的血,程以沫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如果分手让你如此难过,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回来,如果是孩子让你如此慌乱失措,那为何不让我一起承担?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走上如此绝望的一条路!
手机闹铃震动起来,6:00am,这是陆白每天起床的时间,快速按掉闹铃,一夜未眠的陆白轻轻正了正身子,又扶着程以沫的头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估摸着还有一个多小时医生才开始巡房,再让她睡半小时吧,然后带她去吃个早餐回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却见一对老人走出电梯,正并肩朝ICU病房走来,手上还提着个保温壶和帆布包。
走到跟前,程以沫妈妈才看清女儿此时正靠在陆白身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件男士西装服,陆白神色自若,右手还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程以沫妈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开口便有点结巴了:“哦,哦,是…陆医生?”
陆白微微点头示意,转过头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程以沫的侧脸,彻夜未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却又充满宠溺:“以沫?醒醒?”
程以沫此时睡得有点迷糊,慢慢睁开眼却见朦胧中浮现陆白的脸,靠得那么的近,略带倦意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一般,应该是梦吧,想着便伸手抚了上去,指尖传来的温度和短短胡渣的触感,让一切变得更加真实了。
“小白…”程以沫又闭上了眼睛,轻轻唤了一句,原来真的是在梦里。
听着耳边传来的絮絮细语,感觉到脸颊上那只小手的轻柔,再淡定的陆白此时也窘得满脸通红,顺着脸颊把那只小手握住拿下来,身体也坐直了些,轻轻咳了一声:“以沫,你爸妈来了。”
下一秒,程以沫睁开眼,又努力看清了一下周围,医院通道顶部的LED灯发着白光,爸妈正在跟前低头看向自己,而此时自己几乎整个人靠在陆白肩上,双手被陆白握在手里。
程以沫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坐直,心怦怦直跳,将手从陆白掌心抽出,胡乱抓了一下头发来掩盖此时的慌乱:“我睡着了?”
“嗯,也不久,就三个小时左右。”
陆白脸上已恢复平日的淡定神色,看了眼一旁正慌张整理着的程以沫,起身对程以沫爸妈说:“我半夜去看过诺诺的体征数据,术后还不错,您二位不用太担心,待会儿可以和以沫去吃点早餐,我先去卢主任那里问一下情况,巡房时候再回来。”
程以沫爸妈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了然却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程以沫妈妈,她这个女儿的性子素来比较内向,此前怀孕的事情让自己大吃一惊,但无论追问她也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什么事。而有了诺诺以后,从未见她和哪个男人亲近过,虽然自己心里也着急,屡屡想开口劝说一下,但一想到此前女儿受过的伤害,却又舍不得给她压力。至于眼前的陆医生,人品俱佳,女儿能和他一起固然很不错,但两人在一起时总给人一种不像是初识的感觉,尤其是诺诺出事后,女儿对他的依赖更在不经意间流露无遗。
对上妈妈一脸狐疑的目光,程以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爸爸突然开口:“陆医生,我跟您一起走吧,让以沫先和她妈妈去洗漱一下,我好像忘拿我和老婆子的早餐了,能不能劳烦您指一下路,我去买个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