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翦秋正扶着翦霸，而翦霸已经无法自己站立，完全软趴在翦秋肩头，而且浑身是血，眼睛半闭不闭，模样的确十分可怕。
翦霸努力睁开双眼，喉咙喑哑着发出声来：“你啊……你啊……”
那老女人却似乎见了诈尸一样，吓得浑身发抖，望了翦霸父子二人背后的夜色，双手合十祷告了一下，似乎碎碎念着：“神仙菩萨，阎罗土地，求求保佑，快收回这两个死尸吧！”疯疯癫癫念完两句咒语就要关门。
翦秋粗暴地将门给挡住，他听到那老女人的念咒心中极其不悦，明明他父亲就是……不行了的人，这老巫婆竟然还求他快死！
翦霸喝道：“睁开眼睛看清楚再说话好不好！这是我爸，他还活着！”
老女人只是要关门，闭着眼睛不敢抬头看，嘴里一直低祷着，急得都快不行了。很显然这个女人是精神有问题的。
翦秋这么一喝骂，翦霸急了，声音急促、断续地阻止翦秋：“秋儿，不能骂，不能骂啊，快叫奶奶……”
“什么？”这解释对翦秋来说就如同当头遭到了一个雷霹，惊得他双眼发直，瞠目结舌地望着父亲：“爸……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的浪潮起伏不定，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震动。
翦霸暂时没有回答他，因为他更为虚弱了，他伸手扶住破败的柴门，对着老女人叫道：“你啊，你啊！”
翦秋这才知道，这“你啊，你啊”，原来是一声声生涩无比的“娘”！只是翦霸从小便没有叫过，所以现在叫起来才这么生硬难辨。
“娘，是我呀……我是你的霸儿……”翦霸说完一句，已经涕泗横流。
老女人疯疯癫癫，但是听到这话却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是空洞的怀疑，渐渐浮上来深层次的惊讶：“霸儿，霸儿？我的霸儿？”
她似乎也在通过这一声声的重复唤醒久远的记忆，终于她眼前一亮，如同想通了一般，大喊道：“霸儿！你是我的霸儿？你真是霸儿？”
翦霸点头如捣蒜：“是啊，娘！”
老女人神智清醒不少，立刻将门大开，让翦秋扶着翦霸到了里面。
里面就是很简陋的一个空间结构，第一个房间墙角对着柴禾和煤灰，锅碗瓢盆，炉灶等等，还有几把破椅子，应该是客厅和厨房兼用，旁边还有一间房，只有五六平米，里面有张木床，似乎用用钉子钉起来勉强成为一张床的样子的，上面也铺着许多干草，然后就是一床破旧得只能叫做棉絮的被子。最后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独立的屋子，能容一人蹲下，原来就是茅厕。所有房间的墙壁都是土砖垒叠砌在一起的，纸窗户和屋顶的砖瓦到处是窟窿，这样的深秋天气，半夜里寒气灌入，实在是寒冷异常。
翦秋心中悲痛不已，他父亲贵为麓湖枭雄，他的祖母却只住在这下等人都不如的地方。
翦秋忍痛将父亲扶进房里那干草的床上，发出一声吱呀，床似乎都禁不住他这一压，翦秋紧接着将破棉絮压在翦霸身上，小心地避开那角度刁钻的匕首。
那把匕首斜斜地插进腰间，脏腑一定是损坏很严重了。
翦秋回头道：“奶……那个，麻烦拿一盆热水和毛巾来。”
翦霸无力地摆手道：“不用了，娘，秋儿，你们过来听我说话。”
不过老女人还是去了，一会儿就端了盆热乎乎的开水过来，利索地拿起一块泥土颜色的毛巾蘸了热水扭干给翦霸擦去身上的血迹，嘴里发出模模糊糊地哭声：“我的儿，我的霸儿……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哟？”
她说话的声音是用的唱调，她似乎是不会用平常的语调来说话的，或许是因为疯傻了吧。可是他又的确认出了翦霸，苍老干枯的手掌不停地抚摩着翦霸的脸，混浊的泪滴不断砸落在翦霸的脸上。
翦霸轻轻握住了老女人的手，又拉住了翦秋的手，说道：“娘，秋儿，你们听我说，我要抓紧时间。”
翦秋点头道：“爸，你跟我说，奶奶早就不在了，我还以为她真的……呜呜……”翦秋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哎哟，这是我的孙子！”老女人惊诧地看着翦秋，眼神惊喜不胜。
翦霸点头道：“是啊，娘，这是您孙子，秋儿。”
“都这么大了。”老女人伸出双手将翦秋的脑袋裹在手心，温柔不胜地抚摩着。
翦秋感觉这双手十分的粗糙，还带着不好闻的气味，然而养尊处优的翦秋一时却并没有感到反感和厌恶，相比这些，这突然其来的亲情的冲击对他心灵的抚慰更大。他感到这对手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手。二十多年未曾得到的亲情在这一刻却一点一滴得到了补偿。
“我的孙子，给我抱抱！”老女人不由分说地将翦秋抱在了怀里，翦秋双眼泪水如注，我不知是感动的，还是被女人身上的味道熏出来的。
“秋儿，叫奶奶。”翦霸低声道。
翦秋没有犹豫，也用双手抱住了眼前这个苍老疯癫的女人，在悲鸣的哭声中叫出来二十多年他最想叫出来的称呼：“奶奶！”
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放在床边的砖块上，灯光幽幽暗暗，在时不时漏进来的风中摇曳着。
翦霸开始缓缓讲述起来：“秋儿，让你奶奶和你分开，这是我的罪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罪恶。我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可是丝毫不放在心里，那都是必须做的。可是你奶奶，我作为亲儿子，不应该不认她。可是我从小长大就没有她陪伴，她被家人驱赶出去了。我知道她曾经找过我几回，却被我们家族里的长辈和街坊门侮辱打骂，遍体鳞伤地被打走了。后来，我懂事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到这儿，翦霸的双眼底下那仇恨的赤红色突然涌起，鼻孔骤然开合。
那血海的深仇虽已报，那恨意却永世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