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对你提起过，不过我想你肯定也听到过外面的风传吧。”翦霸轻声叹道。
翦秋点了点头，低下头去，又重新抬起头来摇了摇，说道：“爸，我，我知道，那是别人诋毁你，胡说八道的。”
翦霸决然摇了摇头，道：“不，都是真的！”
翦秋重新低下了头，煤油灯映在他抽动着的脸庞，恨意和怒意在他脸上跳动着。
翦霸的脸色低沉下来：“秋儿，你是感觉到羞耻吗？”
翦秋低着头不语。
“给我抬起头来！”翦霸动了怒气，牵动伤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翦秋连忙抬起头来，扶着翦霸躺好，道：“爸，你别生气，对不起。”
翦霸激动地道：“这的确是耻辱，可是这耻辱，不是我们自己找来的，是别人带给我们的！别人的罪恶，不应由我们来背负！如果要将这耻辱冲刷，那只有用鲜血来洗净！你，明白了吗？”
听着翦霸声色俱厉的训戒，翦秋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爸，我明白了！”
“所以，当我死了以后，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翦霸平息一点。
翦秋道：“不，爸，你不会死，我能救你！”
“别傻了，现在还在发痴吗！回答我！”翦霸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翦秋的眼神逐渐变得尖锐冷酷，吐字坚决地道：“父亲，我知道！我一定会重振旗鼓，将司徒文！顾三省，还有骆坤、李琅这些人，一个个全部杀得干净！”
“不！不光是杀！你还要让他们感到痛苦万分！让他们后悔与你作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翦霸字字如同淬了剧毒的箭镞，深深扎进翦秋的肉里。
这些仇恨的观点和理论，翦秋听着，越来越坚定地点头，他已经将翦霸的理论咀嚼吸收，他将要依着翦霸的教导，去进行他今后的一切行动！
翦秋对着翦霸发誓道：“父亲，你放心！失去的，我定要替你夺回来！深仇大恨，我一定替你报回去！”
翦霸赞赏地点头，抬手艰难摸了一下翦秋的脖子：“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还有，你要记住，女人是最不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东西，你记住！”翦霸再度补充提醒。
翦秋顿了一下，然后点下了头。
“要知道你要得到的是什么，其他一切皆可毁灭。”翦霸做了一个残酷的总结。
翦秋望着那盏煤油灯，那火焰跳动似乎成了一个女子的形状，他一阵恍惚，但是想到翦霸的话又赶紧晃了晃脑袋，摆脱掉了那个娇俏的身影。
老女人一直呆呆地坐在一旁，一会儿看看翦霸，一会儿又摸摸翦秋的脸，她眼里没有别的，只有自己的儿孙，她听不懂他们讲些什么，然而她感到了最大的快乐，好像这三十多年的苦痛，一下子都得到了补偿和慰藉。
“啊……”翦霸忽然发出了连绵不绝的疼痛地叫唤。
“啊？”翦秋仔细一看，发现翦霸的伤口已经皲裂开来，巨大的口子涌出了好多的鲜血。翦秋慌张不已，“爸，爸！我该怎么办？爸！”
翦秋手忙脚乱地止血，发现止不住。
翦霸开始浑身发抖起来，不住打冷战。
翦秋道：“爸，你等着，我去生火！”
翦秋急忙跑出卧室，去厨房抱柴禾和火盆去了。
老女人看到翦霸流出来的许多血，惊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喉咙里一个劲发出诡异难听的恐怖声音，嘴里含混地叫着“儿子”，看翦霸发抖，扑下身子，紧紧地将他搂抱在自己怀里。
老女人忽然听到了窗口有响声，惊恐回头，只见一个人影带着后半夜昏暗的月色从窗口爬了进来，那人竟然还只有一只胳膊，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只有两个地方发光寒冷的光芒，一个地方是他的双眼，一个地方是他的独臂的手中。
老女人以为自己是看到了野兽，吓得尖叫起来。
那个人影却已经跳进了窗口，箭步飞奔过来，然后将手中发着寒光的东西用力插进了翦霸的心脏！
翦霸喉咙里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声音，整个躯体挣扎着向上腾起，但是被这个人影用独臂手中的刀刃狠狠地摁在床上，鲜血不断飙射，溅在床上地上和那人脸上，但是他像恶魔一样，毫不松手，嘴里低沉地发出兽吼：“翦霸！我要报仇！翦霸！我要你的命！翦霸！我杀了你！”
老女人发出尖锐如鬼的嘶叫，震彻了夜空。
“哐当。”翦秋站在门口，手中堆满柴禾的火盆跌落在地上，煤炭也滚落出来。
翦秋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混蛋！——”拔步飞奔上去。
那人影看到他的到来，拔出了刀刃，迅速跑到窗口，翻滚了出去，然后在窗外土地里滚了几圈，起身朝低矮的院墙跑去。
翦秋追到窗口，正要翻出去，却听到翦霸气若游丝的呼唤：“不要……不要追了……过来……”
翦秋知道父亲真的已经不行了，望着那个独臂的身影狠狠一脚踢在墙上，转回身跑到翦霸床边，望着那血流如注的伤口，拼命去堵。他不停哭喊着：“爸，爸！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翦霸惨淡地笑了笑：“秋儿，替我赎罪，照顾你奶奶。”
翦秋拼命点头：“爸，爸！别闭眼睛！你别由啊！”
然而翦霸的双眼终究是闭上了。那一盏油灯也终于燃烧已尽，屋内陷入一片漆黑。窗外被云翳遮住的月只有幽暗的一片落在破洞的窗口，然而照不进这破屋，更照不到翦霸的身上。
这一代枭雄，就在这破烂的土屋中，就此陨落。
屋外，小马艰难地翻越了那堵低矮的土墙，滚落在地上，伤口的疼痛没让他受到影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带着仇人鲜血的刀刃，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慕，我终于给你报仇了！我给你报仇了！”
然而很快，他又将脸栽进泥土里，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声。
月亮从阴云中偷偷地移出了清秀的面庞，看着遥远地上可怜的人儿，掉下了几滴清澈的泪水。
后半夜的天，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