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区青年中路旁的平安巷,向里走二百米,有一家叫做菜籽油的餐馆。现在的时间日期是星期五的下午,不出意外,能够看见老板娘和小巷里的几位住户正在打麻将。麻将机搅拌着麻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桌边的几人正谈论着谁家的女儿去了国外读书,哪家的儿子在上海找了什么工作。餐馆的老板刘向学正在收拾后厨,并且为晚上做准备。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乡下的哥哥。
“向学,屋里出哒件怪事。”
“锅,哪掴病哒?”
“冒叻。是握屋里的牛叻。嗯明天有空莫啰,过来看哈啰。”
“啰倒是冒问题啰。”哥哥打来了电话却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令刘向学摸不着头脑,不过听语气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情。
刘向学向前面在打麻将的妻子喊道:“喽梅,握明天肥屋里克一趟。”
“六坨。”老板娘甩出一个麻将,扭头望向刘向学,“莫哩事啰?”
“锅锅屋里的出哒点事,喊握明天过克看哈。”
哥哥家出了什么事,刘向学没有太在意,想着也有段时间没有回去,明天正好回去看下爸妈。第二天一早,刘向学开着他的面包车回到了父母家。嫂子坐在前厅的小板凳上,正剥着豆角,于是刘向学向她询问哥哥去哪了。嫂子告诉刘向学他哥去棚里了,刘向学在菜棚见到了正检查草莓长势的哥哥。
“嗯来哒,走走走。跟握克牛圈里看下。”
于是刘向学又跟着哥哥风风火火赶往牛圈,终于见到了那头哥哥口中出了怪事的牛。见到牛的一刻,刘向学着实大吃一惊。这牛背上竟长了一棵小树苗,的确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在牛的四周观察了一圈,刘向学望着长约三十厘米的树苗,左思右想,他向哥哥建议道:
“锅锅,握久得吧,印该找检疫部门来看哈。莫到时候粗哒莫哩问题找握里麻烦。”
刘向识摸了摸牛背,牛低头正优哉游哉的咀嚼着干草,完全没有受到背上树苗的影响。
“国郭牛嘞,现在还冒得莫哩问题,握觉得吧,还是不要找拉里来。到时候拉里看了之后,把握的牛带起走哒。这咋牛也养料满久哒,再看哈子啰,现在拉看起来还满精神。”刘向识望着牛皱着眉头,这头牛在家里也养了一年。在这即将出栏的时候,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他难以接受的。
牛偏了偏头,发出一声“哞”后继续吞咽着槽中的干草。
晚饭的时候,刘向识一直在说他养这头牛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刘向学宽慰哥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养殖户,难免会出现生病的情况,损失一头牛也不至于无法接受。刘向识抽着烟点了点头,说自己再看看,实在不行就叫人来。第二天回家后,刘向学给六梅讲了自己在乡下见到的情况,六梅一开始对刘向学的说辞感到难以置信,但是见到刘向学手机中的照片后,虽然依旧半信半疑,但也不得不啧啧称奇。
这件事之后几天,与哥哥联络时,他都情绪不高,刘向学认为哥哥这两天也就会将牛送去检疫站。三天后的星期二,刘向学在餐馆门口见到了他哥的面包车,坐在面包车里的刘向识神情看起来轻松愉悦,甚至有些兴奋,已不见几天前的满面愁苦。上午八点,在这时间,刘向识一般刚刚给各个合作的饭店送完货然后直接回家,因为不顺路,一般不会来自己这。所以在这见到哥哥,他也有些意外,尤其是见他情绪不错,可能是牛的事情解决了了吧。刘向识下车打开后车门,提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进店递给了刘向学。
“巧得郭是莫哩不啰。”刘向识边递给弟弟,边兴奋地说道。
“郭是莫哩。”刘向学对于哥哥的转变十分的疑惑。
“屋里挪乍牛树上结地果子嘞。”刘向识兴奋得甚至喊了出来。
刘向学感觉有些匪夷所思,打开袋子看了看。牛肉果长得像大号的茄子,略微偏扁,有着浅褐色的表皮,表面光滑,没有光泽,长得倒并不奇怪。刘向识取出一个,用手掰成了两半。牛肉果的断层呈浅红色,质感有些像肉。
“这个好恰嘞,炒了之后,恰起来跟牛肉一样地,还嫩些,还好恰些。”
“嗯恰哒,这个东西恰得啊。”
“冇问题咯,我恰哒两天哒。”刘向识满脸的不以为意,交代弟弟一定要尝尝,开着车离开了。
刘向学将袋子放在桌上,迟迟难以下定决心去尝这个怪异的果子。六梅倒是十分大胆,从掰开的果子中间撕了一小片尝了尝。吃过之后,六梅连连点头,对刘向学说这东西味道真的不错,虽然生的吃起来有点腥,但是肉嫩又有些许嚼劲,与牛肉味道相似,但更为好吃。刘向学也尝了尝,这东西确实颇为神奇,令人惊奇的美味。中午,刘向学用牛肉果做了一盘炒牛肉,叫上了经常一起打麻将的邻居。众人大快朵颐,纷纷称赞牛肉鲜美,这辈子未曾吃过如此牛肉,并向他询问在哪里买到如此优质的牛肉。刘向学有所顾虑,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只是说,牛肉是乡下哥哥给的,以后还有会通知他们。
当晚,哥哥就给刘向学打来了电话。两人稍作寒暄,刘向识向弟弟问起了牛肉果的事情。刘向学说牛肉果十分的好吃,远胜一般的牛肉。听到弟弟这样回答,刘向识接着询问刘向学是否愿意在他店内卖用牛肉果做的菜。他认为,凭借牛肉果的味道,两人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听到哥哥的提议,刘向学也有所心动,但他依旧对牛背上的树结的果有所顾虑,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哥哥的提议。刘向识极力保证说没有问题,出了问题有自己兜着,但刘向学不为所动。刘向识只好对弟弟说,让他再考虑考虑,他会在下周一去找胜满,如果这几天改变了主意打他电话。
六梅对于刘向学的决定大为不满,她尝过牛肉果之后,也认为绝对会大卖。她对着刘向学竖眉瞪眼,怒气冲冲。
“嗯郭死脑筋,郭么好地事情。嗯要让给胜满来搞。有莫哩事喽。握里恰哒不是蛮好。嗯现在就打电话给锅锅。”
“握不打。嗯也不要打,我已经决定哒。这个事情搞不得。锅锅也不应该搞。现在恰哒冇莫哩事,以后万一出哒莫哩事叻。就算冇得事,别个自己出哒事,怪道嗯脑阔上,嗯也学不清凑。”刘向学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玩起了手机。
六梅气势有些不足,但依旧劝道:“这东西肯定呵多人喜欢,这白赚的钱你不要。握里过日子要钱,崽伢子上学要钱,店里买菜要钱,嗯不赚钱,带到握里娘两攉西北风啊。”
刘向学将手机放到一边,抬头望向六梅,“现在开店嗯恰不上饭哒?到时候出事哒,嗯哩才是真地克攉西北风嘞。”
“锅锅不是学他会兜到……”
“莫港哒。困告。”说完,刘向学翻身背对着六梅。
六梅也不再说什么,关灯躺到了被窝中。
胜满是刘向识同村的发小,在楼区也开了一家餐馆。从刘向学家的店出门右转到主干道上,是一家比餐馆大一点,比饭店小一点的湘菜馆,特色是农家菜。最近几天的,在门外排队的客人坐满了门口的人行道。虽说平时客满的情况也不少见,但是如此火爆还是开店以来的第一次。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胜满的店持续的火爆。每天都有人在店外排起长龙,只为尝到朋友们众口称赞的绝美牛肉。渐渐,牛肉的美味红火到了,引起了一些食客老饕的注意,甚至有人不远万里,从北京赶来,只为一尝这神乎其神的牛肉。很快牛肉的供量已经无法满足,再想去一尝牛肉的味道,只能够从网上预约,听说日期已经排到了第二年的二月。
来店的常客,也就是平时一起打麻将的牌友就定中午就在向学的店里解决了。他对着收银台的六梅说起了胜满店里的情况。六梅虽然早已知道,但此时听到也起不打一出来。但是又不好对牌友说。这时候,刘向学炒好菜,端着菜经过。六梅忍不住对他讽刺的说道:
“刘向学,恩这书冇兜几年,这人倒是越活越迂腐了。我跟恩港哒这东西肯定阔以赚钱。看胜满拉里。恩这到手里的钱不要,挑落。哎,握米昂不好叻,跟哒恩这个木鱼脑阔。”
刘向学对此不以为意,这几天,六梅时不时就会向他抱怨,尤其是胜满的店越来越火爆。他对六梅说道:“是恩地终究肥是恩地。”六梅只给他回应了一个白眼。
牌友见刘向学上菜过来,问到:“学哥,上次恰地牛肉还有吗。漏上排队地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只有牌友在,刘向学就答应他了,冰箱里还冻了几块,但是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于是他告诉牌友,自己已经没了,货全供给胜满了。
“下次搞两坨来恰哈啰。”
六梅没好气的回绝道:“要恰,嗯自己克外头排队克。握里这里冇得。”
“冇得就冇得啰,凶莫哩咯。”牌友对六梅的语气不善感到摸不着头脑。
又过了一段时间,刘向学接到了胜满的邀请,作为对他帮助的感谢,大家去他家吃顿饭。单元楼里停着一台黑色大众和哥哥的面包车,胜满与刘向识两人站在车旁说着话。两人见到了刘向学。
“都前后揪到哒,都上楼啰,刘娟已经把菜炒好哒。”
饭桌上,胜满一直在感谢刘向识将牛肉提供给他,带着他一起发财。希望之后大家也能继续合作。这段时间的客人已经多到只能使用预约的方式,如果牛肉能够提供得更多一些就更好了。刘向识告诉胜满,长树的牛就此一头,这已经是这头牛的极限。说着从兜里摸出烟来,抽出一根,胜满用打火机为他点着了烟。接着,胜满又对刘向学说,他希望刘向学也一起卖,毕竟是刘家的牛。并且说刘向学大可放心,他都卖了这么久了,没有一点问题。然后又拉刘向识一起劝他。刘向学一如既往的回绝了他,他为胜满店里的火热感到高兴,自己开的小店挺好,来那么多客人,自己也应付不过来。胜满也就不再多劝。
饭后,刘向学与刘向识一同回了乡下家里,他想去看看牛的情况。沿着熟悉的路径,刘向学来到了牛圈中。与三个月前相比,这头牛已经大变了模样。一头健硕的,在牛圈中缓缓踱步的大黄牛,变成了一个肉团。身上的赘肉使黄牛只能趴在地上,黄牛的口中也不时的发出呼噜声。如今的黄牛已经没有力气扭过头来望他,只是在他进来时,身体发生了一些颤动。
“牛变成郭个样子哒。”黄牛的情况使刘向学十分的震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近胜满店里客人特别多,冇办法,就只能不停地让拉恰长肉的料,好让果子结得多一些。”
“作孽嘞。”
自从看过黄牛的情况之后,刘向学的心里一直十分不舒服。他将冰箱里冷藏的牛肉果都扔进了垃圾桶。六梅问他为什么扔了,刘向学给她看了照片,六梅看着那块肉团也心感难受,不再说什么。
这几个月来,刘向学是不是就会想起那头在牛圈中的黄牛。这一辈子,他见过高大的牛,壮实的牛,但他从未见过那样如同肉饼的牛,心中总是有着不安的感觉。这天晚上,刘向学躺在床上,黄牛的样子不断的浮现在脑海中,黄牛的头吃力的转动,想要抬头看自己。在黄牛终于抬起头与刘向学对视的一瞬间,刘向学醒了过来。
从不安的睡梦中醒过来,刘向学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于是他四处观望,霎那间,刘向学冷汗直流。他在一个三面环墙,一面是粗壮的木栅栏的房间中呢。右侧是低矮的饲料槽,槽中残存着一些饲料。背后高一点的地方有一个长条形的通风口,窗口迷蒙的阳光照射在栅栏外的水泥地上,在一小摊水渍上形成了一道反光。
刘向学头脑发懵,不安的踩踏着地板,然而发出的却是哒哒哒的声响。他发现他变成了一头牛。他急切的希望离开这个逼仄的围牢,他把头靠在栅栏上,向外边呼喊,然而却只能发出让人无法理解的“哞~哞”声。刘向学情绪变得越来越焦急,开始用头撞向栅栏,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木栅栏纹丝不动,只把他自己撞得头昏眼花。
当使完了一切无意的行为之后,疲惫的刘向学躺在草堆之中。时间在寂静的流淌,直到一个人出现,他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进来了牛圈。刘向学向他呼喊,告诉他自己是人,不是牛。然而那人只是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完全无法理解刘向学。刘向学放弃了,他望着那人给料槽添加了饲料,更换了地上的干草,然后离开了牛圈。
刘向学没有离开牛圈,他生活在这个牛圈中。时不时的他会想起自己是一个人,不是一头牛,但他依然吃着料槽中的饲料,躺在草堆上休息。渐渐的他不再想到他是一个人,仅仅只是吃饲料与休息,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个会来到牛圈的人。他的到来甚至让刘向学产生了期待,可是今天的他与往日不同,手中提着一把大菜刀,后面跟着三个未曾见过的人,大家都系着蓝色的围兜。那人将刘向学牵出了牛圈,刘向学盯着那把菜刀,他明白他接下来的命运,然而他只是跟着那人一步一步的走出牛圈,惊恐又颓然的迎接命运。
当刀挥向刘向学的那一刻,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迷茫的望着周围的一切,还是自己的房间,身边躺着的还是妻子何六梅。这一切都是梦,但是这梦是如此的真实,让他在现实与梦境中产生了恍惚。
六梅被旁边坐起的丈夫扰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她问刘向学才四点怎么就起来了。这时,刘向学也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看向六梅,发现她头上有一根树枝,于是用手去抓。六梅疼得一哆嗦。
“嗯有病吧,扯握头发搞莫哩,半亚三更发莫哩神经咯。”六梅也坐了起来,怒目圆睁的望着刘向学。
当六梅坐起来之后,刘向学看清了他之前认为是树枝的是什么。一棵小树苗长在了六梅的头顶。
“嗯脑阔上,长哒一阔许。”
听到他的胡言乱语,责骂刘向学发神经的话已经来到了口边,她发现刘向学并没有胡扯,她的目光定在了刘向学的头顶的一棵树苗上。
脑袋本已在沸腾的边缘,却忽然间平息了下来,刘向学恍然大悟,发生的这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已经没有任何让人诧异的理由。他看着妻子爬下床,打开房间的灯,站在镜子前,拨开头发观察那棵树苗。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蹲在地上抽泣,哽噎的说着这是报应。刘向学将走近将妻子搂在怀里,安慰她说会没事的。
人脑袋上长树这么一回事并不是刘向学家一家特有的事情。这就像一起传染病迅速的席卷了全城,专家很快就摸清了受害者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或曾是胜满家餐馆的顾客。警察与防疫人员查抄了他家的餐馆,刘向识也在第二天去了派出所自首。在刘向识临行的前一晚,他给刘向学打了电话,事到如今他也不多说什么,妻女交给弟弟来照应了。
在刘向识进看守所三天后,黄牛被运了出来,装在一辆大货车上,整个过程在卫视直播。大家都一同欣赏了那头硕大无比的肉团,黄牛如同一滩肉泥摊在火车的货箱中,背上的树已经有一米高,上面挂着十来个牛肉果。望着这一团怪奇之物,大家都感觉一阵恶心。
事情发生后有两位牌友对刘向学心生怨恨,只有以为来到了餐馆。
“学哥啊,嗯看握脑阔上的树。”牌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树。
“真是对不起,握也不巧得肥这样。嗯看我脑阔上。”
牌友叹了口气,说:“握现是看到牛肉都要呕。搞过土豆丝跟刁子鱼吧。”
头长树事件在网络与电视上持续发酵,热度不减,甚至越演愈烈。虽说头上长了一棵树,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专家也没有找到什么解决的办法。这天店里来了一位年轻人,手里揣着一台黑色的相机,看起来十分的高级。年轻人进店后看着老板。刘向学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头上的树,这几天都是这样的目光。六梅十分的受不了,躲在屋里不出来,刘向学并不是十分的在意,也只是看看而已。
“老板,你好,请问能给您拍张照吗?我是新华社的记者。”年轻人用手托起挂在胸前的记者证。
“嗯,阔以啊。”
“谢谢,您站在那就好。”
记者给刘向学照了几张照片,最后还在店里点了两份菜,称赞刘向学的手艺高超。虽说是恭维话,但刘向学也十分的高兴。令刘向学没有想到的是,往后的几天,来店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是看过报道慕名而来。他们都希望能与刘向学合影。合影后大家都会留店进餐,这段时间刘向学兀的忙了起来,六梅经过他的劝说也来到了店里帮忙。
近段时间,前往岳阳旅行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在岳阳旅行原本的目的之外,大家都希望见见头长树的样子。旅客的增多,许多原本闭店的门店又开了起来,路上多了许多头长树的行人。甚至有人开发了新的商机,开始在景点兜售树形的发饰。一波新的热潮来临。对于头上长树这件事,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