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盛精神世界的“崩溃”始于爷爷的突然离世,诱发于卓一雄的符印引爆术,最终爆发于他对自己的怨恨和对这个世界的厌弃。
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背负爷爷冰冷的尸体,一步一步向前走。爷爷的离世,已在他的心底划开了巨大的伤口。无声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像一遍一遍地撒盐。他走在铺满月光的山路上,好似踩在铺满了盐的伤口上,钻心的疼痛难以自禁。
最后,便是在卓一雄符印秘法的诱发下,从内部,从本魂元神的深处撕裂了开来。撕裂的瞬间,有种不可忍受的痛苦。不过,那痛苦马上又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所代替。
于是,他狂奔起来。只是,他不记得自己是在狂奔,他只记得一切事物都变了节奏,有的很快,有的很慢。当他奔进离山顶东西村最近的树林时,这里已先发生了爆炸,树林里一片火光。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只馆在树林里飞快地穿梭。在快要出林子时,一根燃烧着的树枝落在了他背上,烈火的灼热逼得他加强了狂奔。最后,他一头扎进了潜蛟湖中。
没了烈火灼烧的痛楚,湖水的凉意让贝盛感到通体舒畅。他像是回到了原乡,又像是返回了生命最初的状态,竟是沉沉睡意袭来,只想在湖中睡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便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
似乎在睡了很久之后,他醒了过来。睁开眼来,就看到师父的背影。他跟在师父背后,一直在走路,一直在走路。师父也不回头,只是在前面走路,还唱着那首他最爱唱的歌:“青山转,转青山。耽误尽,少年郎……”
有时候,贝盛感觉实在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就想要喊师父停下来休息一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是不能发出声音来。而且,只要他稍一停步,永远保持匀速走路节奏的师父就很快离他很远了。贝盛心下害怕被抛弃在茫茫大山中,只好重新驱动起疲惫不堪的身体,全凭意志去跟上师父的节奏。
就这样,贝盛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但是,从始至终,师父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他也从没有超过师父。甚至,他和师父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在超越极限疲劳的不停赶路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前面这个有着和师父一模一样的打扮和身形的人是不是其实并不是师父,而是带他去阴曹地府的幽冥使者。
然而,他没能如愿地问出话来。直到有一天,他的喉咙终于发生了声音,却也只是唱出了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歌:“青山转,转青山。耽误尽,少年郎……”
“青山转,转青山。耽误尽,少年郎……”
听得贝盛也能这样哼唱,前面的那个男人停住了脚步,像是笑了一声。然后,那人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爷爷!
贝盛在心里喊出了声音。嘴里却还是一字未吐。
不,这人不是爷爷……他,他是,父亲?!
前面那人保持着静止,而贝盛不断向前。随着两人距离的进一步拉近,山雾对面容的遮挡作用降到了最低。贝盛终是惊讶地发现,那人的面容在缓慢地变化,变得越来越不像爷爷,而变成了一个和爷爷还有他都相像的样子。贝盛依稀记得,这样的面容,便是属于早就已经离他而去的父亲!
不!不对!这面容又发生了变化,正变得越来越精致。那五官,那白皙的面庞,似乎不是男人的面容……
正当贝盛聚精会神端详着那人的脸,忽然,周身一声巨大的闷响在耳边炸裂开了。那声巨响惊醒了他,这时他才发现是在做梦。他四周一看,仍是漆黑一片,耳边有咕咕的冒泡声,身体上有水流过的触觉。他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他还在这一层的梦境里!
怎么回事?!是谁把他拖在这样层层包裹的梦境里?
这个想法带来的惊讶不可谓不大,简直已无限逼近惊吓了。贝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全身一个哆嗦,他睁开的双眼猛然再次睁开,他本在哼唱的喉咙猛然再次发出了声音:“咳——”
连续的咳嗽让他全身痉挛不止,在身体有节奏的晃动中,他凭着模糊的视野,和全身的触觉,使得意识迅速恢复清晰——这,这是在水底!
贝盛发现自己潜在水底的时候,只觉得胸口发闷,窒息的感觉催动乏力的身体拼命向上游去。过了好一会儿,贝盛的脑袋才钻出了水面。大口呼吸了几次,水面上的空气让他分外畅快。仿佛重获新生般,他感到身体里的每个毛孔都在舒展。他不满于身体困在水中的处境,便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上了岸,他脱了湿漉漉的衣裤,摆了个大字型,仰面躺在岸边的草地上休息。没躺多久,他觉得身上最后的遮羞布穿着也不舒服。他坐起来,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对面的瀑布就是潜水蛟瀑布,这湖就是潜蛟湖。那么,这不就是在东西村嘛。在自己的地盘上,既然现在没什么闲杂人等,就都脱了,晾晾屁股好了。
贝盛起身正要去脱那块仅剩的兜裆布,一个苍老的男性声音响了起来:“小子。你终于清醒了。”
贝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紧张得他都要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做出防御自保的姿势来。
“谁?!谁在说话?”
“怎么?你果然没记忆了?”苍老男声的说话声明显带着试探的迟疑。
“记得什么?”贝盛莫名其妙。这个声音确实陌生,他确定以及之前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不过,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一分熟悉之感,但这种感觉又不足以说出口。
“不记得没关系。总之,你我有缘。在老夫落魄的时候你帮了我,就是有缘。现在你一清醒过来,就遇到了我,更是有缘。既然如此有缘……”苍老男声像是松了一口气,说话越来越流畅起来。
“等一下,大爷,”贝盛打断了苍老男声的话头,“我什么时候帮过你了?”
苍老男声干咳两声说道:“罢了罢了,你都不记得了,就别费神多想了。反正在你还不清醒的日子里,有一天,你机缘巧合地又遇到了我,我们的故事就又开始了。”
“我们的故事?我们能有什么故事?”
“这样,我教你武功。等你学有所成了,帮我做一件事。”
“帮你做事?什么事?而且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早就错过开始学武的最晚年纪了吧?”贝盛觉得,这个老头怕是老糊涂了吧。任谁都知道,十岁之前如果都没开始锻筋炼骨踏上修炼之途的,这辈子就别想在武学上有什么成就了。贝盛可是一个快十三岁的少年了,难道这老头看不出来吗……
“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哈哈哈……”苍老男声没有回应贝盛的第一个问题,而是直接跳过了,只顾安抚贝盛。
贝盛就这么几乎赤身裸体现在草地上,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奇怪,这不是初秋了吗,怎么有点夏天的热感。而且,四周好像绿色多于黄色。虽然他对此有点疑问,但现在他更疑惑的是和他对话许久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贝盛便道:“其他的话慢点再说。大爷您老人家先现出身来,那样说话也方便些微。”
苍老男声有点嗔怒道:“你以为我不想现出身来啊,如果我能随便现身,我还要你帮什么忙!”
听着那声音说到最后都有点变得尖利起来,贝盛满是狐疑地问道:“你不会是要来害我的吧,还骗我说什么教我练武,我都十三岁了。”
“到现在,你应该是十四岁了吧。我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你发疯之前,差不多是十三岁。的确是过了十岁了,不过没关系,老夫可以……”
去年?发疯?贝盛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贝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狂奔几步,跑到了湖边。其实,之前他从水中出来,眼中的余光也看到了一点异样的倒影,只不过,当时没有认真去看,现在他盯着平静如镜的湖面,倒影里的少年,面容熟悉又陌生。记忆中的自己和倒影中棱角越发明显的脸庞还是存在不小差距。
有了这个意识,贝盛再细细打量自己,发觉身体上确实发生了不少变化:身形拔高了不少,声音似乎也粗了一点,喉咙口有个关节隐隐地凸显出来,双眼也被拉长了不少。虽然他不太喜欢变化了的自己的模样,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时间似乎真的过去了不少。他好像真的又长大了一些。
呆了半晌,此前的一些记忆回闪在了眼前。他的爷爷,是他亲手埋葬的。如果,真的过了快一年的时间,那么就是说,他成为一名孤儿,也快有一年了。这么想着,贝盛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又开始变得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