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公公独自在御书房廊下心神不定的来回踱着步子。朝堂上,宇帝当即便允了苍术所请,和亲一事就此定下,不日兰栖便要远嫁凉国。管公公心急如焚,趁着宇帝午睡,这才偷偷着人去打探凤鸣宫的情况,虽深知南后身处病中,不宜再惊扰,可和亲一事迫在眉睫。自己名为大内总管,可也不过只是宇帝身边一个近身服侍多年的老奴才而已,却也无计可施。
“也许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帮着想一想办法了。”管公公暗自感叹,“这也许是能够救公主的最后一丝希望了。”正想着,台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公公见正是方才自己派去打听情况的宫人,急急上前道:“那边......”管公公刚一开口便不放心的向殿中望了一望,又等了片刻,见未有动静,这才继续压低声音道,“情况如何了?”宫人附耳过去,管公公目光一亮,“娘娘已经醒了?”管公公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疾身而去。
来到殿中,梧桐正在给南后伺候汤药。管公公望着南后一脸病容,气色似乎更差了,便轻轻叹了口气。南后见管公公一人前来却一言不发,便命人给管公公赐了座,只留下梧桐一人于殿中伺候着。南后缓缓道:“公公此来定不只是来探望本宫的病情吧,公公有话不妨直言。”梧桐看了一眼管公公,心中确是对于管公公的来意早已清楚,只是眼下,即便人人都知此事,却未有人敢直言相告于南后。
管公公轻唤了一声,“娘娘......”便已湿了眼眶。管公公起身,跪在南后榻前,颤抖着声音道,“是老奴无能......老奴已无计可施,这才来打扰娘娘,眼下也许只有娘娘能救公主了......”“公主怎么了?是陛下又......咳咳咳......”南后如今听闻“公主”两字便会喘不过气来,一阵急促的咳嗽。梧桐急忙轻轻为南后拍打着背部。
“娘娘如今尚在病中,老奴自是不该来......”“你快说......”南后已然顾不得这些,这般情形之下,客套话还是免了吧。“陛下已下召,将公主迎回栖兰殿......休整五日,五日之后......出使凉国和亲......嫁与凉国太子为妃......”南后听着管公公一字一字的宣之于口,南后心中的伤痛更添一创,正缓缓的逆流而上。南后俯身,内心大大小小的伤口皆化为汩汩鲜血喷薄而出。一地血迹惊呆了身旁的二人,也惊醒了自己。
“秋风冬雪春绵绵,梦里依稀旧时颜。不期此生心如昨,只道缘去枉痴念。”
“君恩付水如东流......故人心易变,呵......不过是我枉自痴念......”南后口中低语,面如土色。“多谢公公前来告知,公公对兰儿的心意,我已心领......公公你且去吧,此事我已有打算......”此时的南后已虚弱的再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雨,却依旧存着最后一口气把控着局面,管公公见此心中既有怜惜但更多的亦是敬佩。管公公慢慢离去,走到门口之时,再次转过头来望了南后一眼。
这一眼,便是永别。
忙和了两日,才将窗纸一并糊好,还未来得及再细细感受一下屋内的窗明几净,一纸诏书便再次打破我已归于平静的生活。可这回却是我连做梦也意想不到的变故,“和亲。”
原来,边关战事早已失利,原来父皇留我一命终究不是因为念及那最后一丝父女之情,只因我可以作为停止战争的缓兵之计,作为换回所失城池的一枚筹码......仅此而已。一国之安,如今全然系于我的一己之身。而这止战之殇也全然被我一人,吸收殆尽。我竟不知,自己是这般的“重要”。呵......
我眨眨眼睛,强迫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抬头望向天空,“子言,你可知,我就要嫁人了......院中葡萄架上的颗颗晶莹,水灵剔透,再有一月便可一尝滋味,我却再也等不到了......子言,你可知,待到葡萄成熟时,我亦已成他人妇,我们......再也没有明天.....”
我被重新迎回了栖兰殿,恍如隔世。
自从踏出栖兰殿那日,我便再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重回。如今,我真的回来了,却是以这般难堪之情,回来了。嫡公主的封号依旧,栖兰殿的一切依旧。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我望着眼前的一切,物是人非,往日种种似那东去之水,不可追。
栖兰殿周围日日有重兵把守,我不过是又换了一处被圈禁起来。所不同的是,地处偏僻的北宫无人问津,两个守卫也是宗子言从前的部下,说是守卫其实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可如今的栖兰殿,确是在我和亲启程之前谁人也不可再踏足。
又过去两日,眼见离前去和亲的时日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彷徨,无处安放。宫中送来和亲的喜服,大红的颜色滚着金边,一层又一层,好不喜庆。我望着眼前的凤冠霞帔,曾于心中无数次憧憬过的画面......我终于要成为新娘了,可新郎,却不是你。
灯火阑珊,月白影怜,但见销魂处,原是旧时行路......就在这一方院子之上,我曾与他携手夜游,观万家灯火,叹皎洁明月。天上一轮相思月,人间离别最心伤。凉国,也会有这样美的夜空么?那里也会有花开的玉兰树么?我轻轻叹息,我只知道,那里,再也没有你。
惨淡的月光照进窗来,窗下的嫁衣似蒙上了一层冰霜,透着寒光,就如同我此刻的心。白羽不知从哪里飞来,格外的轻巧,悄无声息的落在我的嫁衣上。“你去哪里了?今日一直都未见到你?”我轻声地问道。生怕惊动了他人。白羽并未如往常那般“啾啾”的回答于我,似也知道眼下不可惊动旁人,便只将翅膀抖了一抖,掉出一个小纸卷。“果真是聪明又机灵的鸟儿。”我摸一摸白羽的脑袋赞许一声。
打开纸卷,几行小字现于纸上。“是母后的笔迹......”珠儿悄悄走过来,我扬一扬手中的字条,对着她做出“嘘”的手势。我俩一同来到窗下,借着月光看去,“果真是母后的亲笔。”我与珠儿相视一望,继续看下去,“兰栖吾儿,吾心已下,明日子时,与子同去。”“这是......”再次将这四句细细默读于心。
我心中一惊,看向珠儿,方要张口,珠儿急忙捂住我的口,向窗外望去,见未有任何动静这才轻轻关上窗,拉着我坐于榻前,小声道:“公主,您可明白娘娘之意?”我点头,“母后是已下了决心要我走?!”“没错,依奴婢看娘娘正是此意。”说着珠儿再次将字条上所写之言重复道:“明日子时,就是告知公主时日,与子同去,这子字定是所指大将军。显然,娘娘已经为公主做好了筹划,明晚子时,大将军便会前来带走公主。”
“珠儿,子言确是跟我提起过此事......”那日宗子言的一番话虽让我欣喜不已,却也让我疑惑,现在想来便已了然,原来母后同他早已有此打算,只是在等待时机。珠儿闻之,更加笃定道,“大将军既然都向您提起过,那便更不会有错。公主,娘娘说的对,您就与大将军一同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和亲之事非同小可,我若一走了之,母后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若是凉国就此发兵攻打,我北国又该如何应战?”我知母后是一片苦心,可接下来还有这么多有待解决之事,我怎可全部甩手他人,让我于心何安。“公主......”珠儿急切地道。“娘娘既然给您送来此信,定是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您若不走,娘娘一番苦心岂不白费?您不欠陛下什么,更不欠北国什么,若是一个国家必需要一个女人用她的一生才能换来国泰民安......”珠儿目光幽怨,“这样的国家,不保也罢!”
“可我......”
“即便您心系家国天下,那又如何,陛下依旧只当您是妖孽。今日的诏书上已经写得在清楚不过,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您即便嫁去凉国,又能保得几时安宁?此战终是无可避免,到时战事再起,您又将如何?可陛下依旧不会记得您为他、为国所做的一切,依旧会把一切罪责皆压在您的身上,您自以为的付出还有任何意义么?难道您要让娘娘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亲眼看着您去入这虎口么?”“我......”我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一字也说不出口。珠儿说的没错,在那个被我称之为父皇的人的眼中,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并无意义。
“珠儿,我走了,剩你一人,我如何放心的下......我,我舍不得你......”说着我抱着珠儿,将面庞埋于她的肩头。“奴婢......也舍不得您......可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来日方长。就一定还有见面之日。”珠儿用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等您走后,想必大家也不会太过关注我一个小小奴婢,有皇后娘娘在,自然会替我安排妥当的,到时奴婢再前去寻您和大将军,可好?”“嗯,那就一言为定。到时你一定要来寻我们。我等你!”(五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