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宇帝，俯身一拜。“陛下，兰栖愿意跟您回去，嫁往凉国，为平息战事尽一份心力。”“好！”宇帝立于我身前，却并未再看我一眼。“兰栖只有一事相求......”“说吧......”“只要陛下答应不治宗将军之罪，允其日后安然度日。”“好，朕允了！”“陛下说话算数！”“哼，朕乃九五之尊，允你一个妖孽所求已是给了你天大的恩赐，你竟还敢心存质疑？”“兰栖不敢！想来今夜众人皆在，皆可为证，兰栖怎敢有所质疑。”我苦笑，“兰栖不过一妖孽之身，陛下堂堂天子又怎会失信于妖？!”我抬起头，望着宇帝轻笑，心中却荡起一片苦涩。
想我一番言辞已然说的通透，宇帝亦不会出尔反尔了吧。“子言，我尽力了......你要好好活着，定要不负我的一片苦心才好。”我缓缓起身随着众人离去。“兰儿......”宗子言颤抖着嘴唇双目通红。我回头，亦满眼泪水，用尽气力对他温柔一笑，“不管我将去向何处，心中所念，目中所及，只唯你......”
我的身影渐渐远去。宗子言大喝一声：“慢！”众人皆转过身去。宗子言站直了身体，一脸冰冷，目光锐利，湛卢剑于腰间跃跃欲试，拇指一顶已然出鞘三分，在月色的映衬下带起四周一片寒凉。宗子言冷冷开口：“我若是不允呢......”众人闻之皆打了个哆嗦。
“你，你要如何？难不成你想造反么？”宇帝见眼前的宗子言浑身散发着浓浓杀气，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向自己宣战。“我一心为国，忠心可鉴。可我誓死护卫的国家却要用我的心爱之人来换取......这样的国家，我宗某不保也罢！”宗子言举起湛卢剑狠狠地插入地面，“唰......”瞬时烟尘四起，强大的真气自地面扩散开来，刹那间，人仰马翻。
苍术见宗子言眼中杀意渐起，也慌了神。“你，你果然要造反！来人啊，快护驾......”而眼下，见此情景，又有谁是战神的对手，众人都面面相觑却不敢近前来。
“子言......”眼前的他霸气威武，以一己之力挡千军，他是在为我而战......
“放了公主！”宗子言一声命令，冷冷的口吻不容置疑。说着宗子言将插入地面的宝剑一手拔起，剑气凝聚，冲天而起，待再次落下之时，地面已然一道深深的沟壑。“啊......”众人大惊失色。皆低下头望向脚下的沟壑。从前只是听闻战神之风，如今确是真真现于眼前，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的让人无法相信。“我再说一次，放了，公主！”
“陛下......”身旁一将士对着宇帝道，“陛下不如就先放了公主吧，眼下这.......”将士面有难色，“将军这身手，我等根本不是对手啊......”宇帝也不禁开始犯难。正在此时，一人跑近前来对着宇帝耳语几句，宇帝闻之，瞬间面色便松快了许多，张口道：“原本是想给将军一个机会的，未曾想将军竟这般不领情。”转眼，宇帝身后便又出现了数十队将士，且宫墙之上亦有弓箭手整装待命。有了这些做后盾，宇帝挑衅道：“若是朕不答应呢？”
“那宗某今日，便反了......”宗子言一声大喝，飞身跃起，湛卢剑于身前划破夜空，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大批将士应声而倒。趁此间隙，宗子言在空中轻移两步，瞬间便至我身侧。“兰儿，走！”宗子言一手拉起我，另一手挥剑抵挡来兵。瞬间刀光剑影，火光漫天。
“你可还记得之前的飞天驭风之术？”“记得。”“那好，我掩护你到宫门下，你便飞身跃过宫墙。”“可是，你......”“只要你能平安出了这道宫墙，我自有脱身之法。”“好。”我点头紧随在宗子言身侧向着宫门移动。
宇帝大手一挥：“放箭！”瞬间数百只箭齐刷刷地朝着我二人射来。“兰儿，躲到我身后！”宗子言大喊一声，一把将我拉至身后。单手于前方弓箭射来的方向一掌打出。瞬间，空中似一道屏障升起。宗子言即刻气定神闲，运功聚气，湛卢剑再次挥出，银色剑光奔腾而出，数百弓箭纷纷而落。
“兰儿，快走！”我闻声赶忙挥出双臂，脚尖轻点，轻盈一跃便飞上半空。身后的弓箭再次袭来，宗子言全力抵挡，“将军......”阿卷此时亦出现在半空飞身而来，“皇后娘娘那边我已安排好，将军放心。”宗子言点点头，与阿卷并肩作战。
此时的我在宗子言的掩护下，已成功的飞上宫墙。我立在墙头，望着下面的满目疮痍，“别了，北国皇宫......”从未想过我对这皇宫的最后怀念，竟是眼前的惨烈之象。
“将军......”阿卷一声嘶吼我低下头望向地面。宗子言已身中一箭，伸手便一把折去箭身。“子言......”我顾不得许多，飞身而下。又一支冷箭飞速袭来，来不及了......我扑向宗子言以身挡箭，将他推向一侧。箭头从我的右肩擦过，殷红的鲜血渗透衣衫，慢慢晕开。宗子言抱住我，“兰儿......”我摇头，“你没事就好......”
才渡一劫，又遇一险。身后一道剑光闪出，我下意识的抱住宗子言转过身去，已然做好了再次挡剑的准备。宗子言却反应迅速，一把揽过我将我护在怀中，一个转身，剑直刺进他的后心。“子言......”我的泪水一顷而下，捧起他的脸，颤抖着手去试他嘴角的血迹，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鲜血汩汩的不断从口中流出，我已不知所措......
我望着宫墙之内一片狼烟，昔日的巍峨宫殿却成了战场......我轻抚着宗子言的面庞，我最心爱之人亦是为护我而伤，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何苦......至此......我缓缓起身，“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我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可却无人听得到我的呐喊，我那汇集了无数苦痛的呐喊声终究无力的在兵戈刀剑的碰撞声中消散而去。
“放箭......放箭......放......快放......”宇帝发了狂一般的不断下着命令。我苦笑，“父皇啊，您还想要这箭放得有多快......您此生的死敌难道......就是我么？”我慢慢向前走去......“兰儿，你去哪？你回来......”身后宗子言的呼唤我已听不到。我心，已死......“如果，我是一切罪恶的源头，那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罪恶终究是要有人来赎的......”
我放声对天高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不仁，为众人抱薪者常常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常常厄困于荆棘。今日，我北国兰栖在此，我甘愿做那抱薪者，亦愿做那开路者。已一己之命向上苍祈愿：余下的日子再无灾难，所有的生命都可活得不带半点委屈。我只愿，终结一切的苦难与罪恶。”我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迎向前方的刀光剑影，此时，我心已安......
“兰儿......母后来护你......”南后的声音划破夜空，病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坚强的冲过刀枪剑雨只身而来。我睁开眼，“母后......”我大声呼喊着，“母后......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南后伸出双臂立在兰栖面前几仗之外，嘴角挂着微笑，“兰儿......母后......这次终于可以救你了......”南后一脸的欣慰与满足，目不转睛的望着兰栖......数箭齐发，南后一动不动站在兰栖身前，为她悉数挡下......“母后，不要啊......”南后的身子缓缓倒下......
“母后......”我冲过去，摔倒在地。我用尽了力气却再也站不起来。“母后......不要......不要......兰儿来了，兰儿来了......”我一点一点朝着母后爬去。南后亦向着兰栖伸出手。今生的母女缘分，仅剩于这一掌之间......
“皇后......”宇帝匆匆走来。我拽着宇帝的衣角，苦苦哀求，“陛下，您快宣御医，快宣御医啊，救救母后，您救救母后......我求您救救她，我愿意和亲，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只要您救救母后......她是您的发妻啊......”“哼......”宇帝一脸嫌恶的将我一脚踢开，“若非因你，皇后又怎会如此......”宇帝蹲下身扶起南后。“陛下，此事与兰儿无关，是臣妾......臣妾授意宗将军带走兰儿的，陛下......”南后已气息微弱，“......您就放过兰儿，放过......我们的女儿吧......”“皇后，你看看清楚，她早就不是你我的女儿了......”“陛下......”南后再想说什么，却已是毫无力气。
“来人！”宇帝一招手，“将此妖女带下去压入天牢......”宇帝侧目瞟过去，望着已然重伤在身的宗子言，继续道：“此人谋逆犯上，一并压入，务必牢牢看守，以听候审。”
“母后......母后您要撑住啊母后......”我被人拉起，母后微弱的气息犹存，充满慈爱的目光却又带着怜惜，就那么望着我，望着我......“兰儿，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要活着......这便是母后最后的心愿......”这是我与母后的最后一面，亦是母后留予我的最后一言。
这短短的一生，我们终将失去......过去无可挽回，未来亦无法改变。佛说，相爱莫过相知，相知莫过相忘，不过都是褪不去万恶的尘缘，只是，宿命难回。
“陛下......”南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强撑着开口。“臣妾命不久矣，最后的心愿便是......便是让兰儿好好活着......您......您就算削去兰儿的名位......亦或贬为庶人，都可......臣妾......再无异议......只求......只求您让她好好活着......”“唉......”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皇后啊......如今......如今你怎还执迷不悟啊......”
“呵......这宫中上下，最清醒的便是臣妾，而最糊涂的却是陛下......”南后深知，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亦放弃了挣扎。“你......”“难道不是么？一腔的忠心热血您看不见，却将奸佞诡诈放于身旁，用之信之......敬恭桑材的亲子您视而不见，却反诬妖邪，压之辱之......您......您还是从前那个英明睿智的宇帝么？”
“皇后这是在质疑朕么？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朕在皇后眼中却如同一个昏君般不堪......”宇帝一脸不满亦有痛心。“夫妻恩情......”南后闻之失笑亦苦笑，“臣妾这一生，始于陛下的信仰，却终究无法止于内心的安详......如花美眷一如臣妾当年，却也早已在陪伴于陛下身侧的似水流年中消磨殆尽......”南后满目忧伤的望着宇帝，“你我夫妻......已回不了当下......亦......回不到当初了......”“淮月......”宇帝的心被隐隐触动着。
“......您就像是那如日中天的太阳，臣妾却是这低垂夜空的一弯明月；您亦是北国的君王，而臣妾......却是君王的南后......”南后满目悲凉，“一日一月，一北一南......其实，早已注定了结局......你我如何能够携手共度百年......二十多年的相伴已是恩赐了......”
“淮月......朕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朕这便下旨，这便去掉你的姓氏，将你的封号改为宇后，这样......这样我们便可继续相伴了.......”“来不及了......陛下......”南后轻轻念道：“若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陛下对我，已无深情......何以白头......”南后的泪水划过嘴角，苦苦的，咸咸的，涩涩的......
“陛下......”离别之言缓缓而出，却是这般的灼人心肺，一字一句都在撕扯着南后那颗凄凉的心，南后再也支撑不住，“陛下，看在......你我往日的相伴，就......就允了臣妾吧......”南后留住最后一丝气息等待宇帝的点头应允。宇帝不语......南后的目光渐渐黯淡，“只愿来世，兰儿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淮月，再也不要做帝王的......枕边人......”
南后去了......到死也未等到夫君兑现的承诺，就这样在满心的遗憾中郁郁而逝......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于是，终于知道，原来与某些人最好的结局，便是两两相忘，杳无音信。
宇帝是，南后，亦是。（五十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