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者,天地之精也。”
一位长相颇为俊俏的年轻文士,在人群中摇头晃脑不住咀嚼:“天地初分,轻者上浮而为天,重者下沉而为地。此为气也。”
他沉吟良久之后,越众而出,在数以万计的炙热目光中,率先登上高坛。只见他自信的将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拢,伸入早已备好的万年陈墨中,顷刻取出,在自己左手掌心飞速写下“天地之精”四字。
“先师文圣公在上,小子陈去骨应试。”
陈去骨先是定了定神,站直了腰,对着辛见豪雕像郑重一拜。然后长舒一口气,闭上眼,伸出左手心慢慢朝雕像靠去。
喧闹纷杂的丰德城在此刻仿佛时间静止,安静的连城外的东风刮过,都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盯着那一只慢慢贴近雕像的手。就在那只手快贴上雕像的一刻,突然有一窜蓝色的火焰,从雕像底部窜出,然后飞速往上爬。
“起火了,快看,起火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大喊了一声,就像在深潭中砸进了一颗大火石,狂热的使高坛周围瞬间沸腾。
“猜猜看,这小子能触发几品?”
“看这火焰上升速度,最少得有七品。”
“七品?你做春梦呢?能有六品就顶天了。”
……
在现场,这样的讨论此起彼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当世的大贤者、娥湖山院最杰出的大弟子陆龙起,曾经触发燃起过历史中最高的九品冥灵离火。而那一刻,如今还幸存的不少郡民都曾亲眼目睹。那个画面,也被永久的封存在饶郡的郡志、娥湖的院志中。
李道公很清楚,冥灵离火,是对最精纯的文脉根骨进行筛选,没人能作假。普通人只能燃起三品,能够燃起五品,已是万里挑一。能够燃起六品,就能稳进娥湖山院。七品,有记载以来,微乎其微。而八品,更是屈指可数。至于九品,娥湖山院自开山以来,只有陆龙起一人达到过。对于自己这位大师兄,李道公打心底里敬服。想当年他们师兄弟八人应试,一人九品,七人八品的盛况,何等空前。便是如今饶郡的郡志上,也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庚酉日,一龙七虎,锦州何其秀。”
果不其然,陈去骨所触发的蓝色实质火焰,一开始高速上升,但在经过雕像腰部之后,便迅速减慢。艰难的上升到肋部位置以后,开始呈透明虚无状,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陈去骨,六品,入娥湖清山院。”
对于应试第一人就有这样的结果,李道公略感欣慰。以这样的成绩,是肯定可以入清山院的。
“六品,此人居然是六品。”
“好一个陈去骨,厉害了我的哥。”
“陈去骨,还愣着做什么呢?快点拜谢啊,高兴坏了吧?”
随着众人的起哄,终于将陈去骨从恍惚中惊醒。他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李道公,适才他在接近雕像的时候,忽然感觉脑中一闪,似有一丝东西飞入。待他静下心来,才发现原来脑中此刻多了一句词: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州之重。
“这?”陈去骨颇为疑惑。
“无妨。即已过文圣公考核,文圣公自有所赠,回去好好领悟。”李道公摆摆手,笑道:“你且收拾收拾,日落之时在此集合,随我上灵清山。”
“学生谢大先生。”陈去骨闻言,对着李道公郑重一拜。又转身对着辛见豪的雕像躬身一拜,然后转身离去。
李道公点点头,在席子上跪坐下来,品了一口好茶,扬声道:“何为气?下一个。”
他倒是不担心有人作弊,或者旁偷他人答案,这雕像原石自有分辨能力。若是抄袭他人,言不由衷,冥灵离火根本燃烧不起来。若是不同人做出相同解答,却可以根据不同根骨触发不同品相的火来。
“我来,所谓气者,英雄骨也……”
“气者,天道也,所谓天地有正气……”
陈去骨之后,又有不少人络绎登台。他们虽从各地云集而来,但其中不乏才俊子弟,更有师出高门者。一时间,又有许多人触发了五品、六品的冥灵离火。其中有一位名叫江芹儿的女子,更是触发了八品之火,引起了一片轰动。
日渐西斜,丰德城却并未随着时辰渐渐安静。相反,由于灵清山收徒消息的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郡民赶到此处。他们或扶老携幼,或妻随夫来,任谁都渴望在此碰一碰气运,寻一个鱼跃龙门的出处。毕竟只要进了娥湖山院,就算是入了道,可以一窥天地之奥秘,可以一览死生之所在。不仅能赚一个好出身,甚至其家还能按月领取山院的津贴,从此过上富足生活。
什么是气?
早已水泄不通的人群外围,一个普通到极不起眼的茶亭下,坐着个打扮极其普通的少年。少年正在自言自语,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少年约莫二八年纪,斜扎着马尾,眼前的刘海不规则的分在两耳旁。他穿着极为普通的粗布衣服,一条补的略显粗烂的腰带扎在腰间,似乎又多了一些淳朴与厚重。但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下,又点缀着一丝狡黠。
只见这少年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呼出一口气,又用手凭空一抓,凑近鼻尖,闭上眼长长吸了一口。上火般的异味呛的他一个激灵,摇头苦笑道:“文圣公忒也无聊,出这么个无聊问题。气者,不是呼出的气便是崩出的屁。还不如茶圣公,却让大家实实在在喝上了好茶。”
“你个没名堂的腌杂,又在没来由瞎诌。”店里的茶博士却已听不下去,早早阻止到:“文圣和茶圣岂是你一个无赖小儿评论的。余寄生,我可告诉你了,这话你在此处说得,在别处却说不得。别的人,却不像我这般纵容你。”
“晓得了,茶哥儿。你是对我好的,我心里明白。”
余寄生随口没感情的应和一句,又自顾自吃起茶来,看这样子,却浑然不把茶博士的话记在心里。
茶博士也不恼,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虽说这锦州之大,盛行文章,但总有文字覆盖不到之地,也总有文字教育不了之人。而眼前这余寄生,显然正是这类人。就是文圣公重生了,碰到这等下贱胚子,也无计可施。不,是无药可救。
茶博士也不清楚余寄生是哪家不良子,只知道余寄生家在丰德城外。大概余寄生从记事起,家里已没有长辈,不曾读过几家经典,更不曾受过一书半教。因此对余寄生的所作所为,茶博士只是摇头一叹,又沏自个的茶去了。
茶博士对于余寄生的了解,大概都是准确的。只是有一点,余寄生并非没有受过书。相反,他从记事起,就跟着邻家私塾的余万册先生做些小活,既是讨生计,也是学些道理。从七岁那年伊始,到如今十六终止,已有近十年。
余寄生知道在锦州这块地面上,没文化是行不通、更是抬不起头的,所以在他的玩伴们都还叫阿三、狗剩的时候,余寄生就给自己改了现在这个名字——源于私塾大门外的一副字:苟能小舟从此逝,何妨江海寄余生。
前些日子,余万册害了病,没能撑过一个月,便撒手而去了。虽然非亲非故,甚至经常被打骂,但是对于余万册,余寄生还是从心底里感激的。于是他在余万册家人惊诧的眼神中,硬生生用自己双手刨出一个坟坑来。余寄生不要报酬,逢人便说这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说来也巧,余寄生在刨坑的过程中,还曾刨出来一件奇石。这奇石质地精良,虽然只有食指大小,却形如一柄小剑。余寄生今早进城,就是特意带着这奇石,想在奇石居换点钱粮,却不想反被奇石居的掌柜请了出来。说是请,就只差一顿打了。
余寄生从怀里摸出这奇石,握在手心把玩。想到自己想用这么块破烂玩意,换到白花花的钱和粮食,余寄生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被赶出来后,也想将这奇石一扔了之,但是潜意识里没来由的就让自己将它留了下来,余寄生总觉着生活还是应该多少抱一点希望的。
余万册死了,余寄生也就走投无路了。人可以争气,但身体和肚子却不争气,所以余寄生必须为今后考虑考虑了。若再这么闲下去,非得饿死街头不可。身上仅剩的几铢钱,都拿来吃这顿茶水了。可是他到今日才明白,原来茶水并不顶饱。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余寄生的心里冒了出来,使得他两眼放光,大声说到:“我不如也去试试?文圣公恩养天下,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饿死了。”
“侬?”茶博士闻言,头也不回地讽道:“就凭那个气者屁也?要是连侬都能进娥湖山院,那文圣公真是屁也了。”
“哟,死罪死罪。文圣公在上,小子无心冒犯……”
待茶博士骂骂咧咧地回头看余寄生时,那茶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可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这泼杂。”茶博士没好气的骂道:“伊茶钱却不曾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