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寄生用一手精妙的指法,尽破冯人保颇为得意的仰天抛剑术。
显然,这个结果,很是出人意料。
甚至在李纯生心里,都觉不可思议。
一者是余寄生所用的指法,精妙到近乎通玄,绝不是李道公所传授。李道公所长乃是掌法、身法,绝没有这般高深的指法。
二者是,从余寄生入殿时,李纯生就用神识感知过,余寄生体内灵气涣散,不成周天,不似身怀武道之人。
不过李纯生走南闯北多年,再奇异的事也见过,所以也只是微微惊讶,并未放在心上。但可以肯定的是,余寄生用的指法,绝对是娥湖的武技。因为方才余寄生念叨的,正是辛见豪的词。
“余师弟,我们都被你骗了,没想到你竟是深藏不漏。”
冯人保抓着从空中落下的长剑,虽有些震惊,却还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我说你看着如此普通,院长怎么会收你为徒。原来,你却真有一些惊人的手段。”
冯人保可不认为,有人能用一晚上就学会这么精妙的武技。相反,他只是觉得,此刻这武斗才真正有了意思。
虽然余寄生给了冯人保足够多的惊讶,但痛快一战,总比杀一个文文弱弱的人强。若是今天余寄生没有武道修为,冯人保反而会放不开手脚。哪怕是赢了,只怕日后在院内一样抬不起头来。
余寄生忍着伤口疼痛,急忙劝阻:“冯师兄,不如咱们就比到这里吧。”
什么?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冯人保毫不理会这殿中的议论,举起剑指着余寄生,笑道:“余师弟,上了武斗台,生死由不得你我。你虽接下了仰天抛剑术,可我却还没有输。咱们接着斗便是。”
虽然只是坐谈境的武斗,但是仰天抛剑术一出,就没有人再敢小瞧,何况余寄生还露了一手技惊四座的指法。
此番冯人保这般言语,使得众人更加惊讶和期待。
“冯人保难不成还有后手?”
“坐谈境九品,我实在想不出,还能修炼什么剑法,比得上仰天抛剑术。”
“临江仙!一定是临江仙,那可是冯人保的绝技!怎么将临江仙给忘了?”
殿中的议论,从台下传到台上。
“临江仙?剑术吗?”
余寄生耳听着台下众人的话,心中疑惑:似乎他们,都对这个临江仙颇为忌惮。
反之,冯人保听到临江仙后,则露出了十分激扬的神色。
没错,临江仙正是冯人保平生最引以为豪的剑法。此刻他横起三尺青锋,闭上双眸,做了一个近乎朝圣的姿势,沉声道:“我曾经游历桑嫩崖,在崖上偶得一剑术,乃是辛祖师留下的《临江仙》。这剑法精妙无穷,阴晴变化。每每练起,都使我心中对祖师的向往,更添几分。窃引以为,平生第一大幸事。”
说到此,冯人保顿了顿,瞧了余寄生一眼,又道:“我觉得你这人挺不错,你的指法也很精妙,恐怕等闲的剑法都胜不了你。只是偏偏教你遇上了我,许是祖师爷的意思,你休要怪我。”
冯人保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在擂台上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手中的剑。
见识过临江仙的人都知道,这一招剑术,就在一个快字上。
冯人保在坐谈境六品的时候,就曾用这一剑刺下凌空飞翔的大雁。直到断气的时候,那大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犹自叫个不停。
殿中不少人,已经在想着怎么给余寄生办理后事了。
果不其然,当冯人保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已在余寄生一步之外。一起出现的,还有他手中刺出的长剑。
陆去央轻叹一口气,闭上眼不再去看。她负在身后的手,静静抚摸着背上的瑶琴。
“请师尊大发慈悲,救救师弟余寄生。”
神女崖第一万八百二十一阶处,跪着一个手掌和膝盖早已磨出了鲜血,又早已风干的红衣少女。她发鬓凌乱,脸色苍白,原本鲜红饱满的唇上,已没了一丝血色。
只剩最后两阶石台,便是李道公居住之所。她跪求了一晚,这阁楼之中,始终没有回应。
少女早已精疲力尽,膝盖处更不时传来锥心的酸痛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但是她却知道——眼前,只剩最后两步。
她咬着牙,忍着痛,使出浑身解数,又往上跪了一步:“请师尊大发慈悲,救……”
“够了,芹儿。”
阁门蓦然而开,李道公负手站在门前,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师尊,我不苦。”
江芹儿努力着笑了笑:“我就知道您老人家不会袖手旁观的。只差这最后一步了。芹儿这就给您跪完,请师尊快去救他。”
说完,又忍着酸痛,喉头嘶哑抽着气,要往上跪去。李道公见状,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拦下,掺着手将她扶了起来:“最后这一阶,就别跪了。再跪,我这个做师尊的,就说不过去了。”
“这么说,师尊同意去救余师弟?”
江芹儿闻言欣喜,全然将自己身上的痛楚都抛到九霄云外,喜极而泣,更勉强抱起双手作揖道:“谢谢师尊。”
“需要救的人是你,不是他。”
李道公狠狠剐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才沉声道:“跟我来。”
说罢,神女崖前,便有两个光点,向玉京峰飞去。
“这怎么可能?”
冯人保惊愕失声。
除了李纯生等极少数人,整个修天殿上,都被眼前一幕看傻了。
只见余寄生的周身半步之内,不知何时,竟多泛起一个金色光圈。这光圈拔地而起,约有一丈高,正若隐若现的不断闪烁着。而这光圈形成的透明光幕,似乎还能隔绝光圈外的一切物体。
冯人保的剑,一半还在圈外,被他死死的捏在手里,另一半,明明已经刺入圈内。可怪就怪在,这本该刺穿余寄生的一剑,圈内的那一半剑身,居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而余寄生的右手捏成剑诀,正点在满脸见了鬼一般的冯人保额上正中。
“嘣”,一声巨响,冯人保连人带剑飞出一丈多外,倒地不起。众人但见他脑门上,一个深深的红色点绛印记。只怕冯人保此刻还有命,已是余寄生留手了。
冯人保口吐鲜血,受伤极重。可一对不可思议的大眼,瞪的死鱼一样。良久,他才抓起手中仅剩一半的断剑,口中喃喃低语:“为什么?为什么?这是辛祖师留给我的临江仙,为什么会败给你?为什么?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招术?”
“冯师兄,我这招,也是辛祖师留下的,名字叫做——画地东风欺客。”
“哈哈哈哈,画地东风欺客,好一个画地东风欺客。”
冯人保仰天长笑,突然心口一疼,剜出一大口血,悲痛欲绝:“辛祖师何其不公!既已传了我临江仙,却为何又要教你这一招啊!”
“只是侥幸而已。”
余寄生悻悻然跑到冯人保跟前,欲扶他起来:“冯师兄,今日到此为止吧。都是辛祖师留下的武技,咱们最多也只算是一个平手。”
“余寄生,我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道修天殿的规矩?”
“冯师兄,我……”
余寄生欲言又止。
“既然知道,你如何……”
冯人保以手指着余寄生,只觉脸上一阵燥热,“哇”地又吐了一大口血。半响,才淡淡说道:“罢了,你初上清山,我不与你见识。只是大丈夫死则死尔,更勿复言,何饶舌也?”
“冯师兄,你这是何苦呢?我本来就无意和你比斗,只是不想连累摘星。如今我侥幸赢了,也算扯平了,从此咱们相安无事。你若觉得我刚才那招不错,等你伤好了,我就教与你。”
余寄生只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他的话说的情真意切。便是这殿中在场的许多人,听了这话,也都被他的情意打动。
可所有人也知道,武斗台的规矩,可不是由他二人说了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去央看到身前的李纯生竟轻轻地摇头,随后便听到李纯生叹气道:你不杀他,他却因你而死。
陆去央心中一惊,放在瑶琴上的手慌乱拨动,“咚~”,竟弹出一个音符来。
冯人保听到那一声琴响,挣扎着从台上爬起,努力盘腿坐正,任嘴角的血不停垂低在雪白的衣领上。
他双眼死死盯着余寄生,睚眦欲裂,竟有鲜血从眼眶中淌出。几息过后,突然傻笑道:“余寄生,你怎可辱我至此?”
只是殿中众人听得清楚,冯人保音量虽不高,可言语间,分明满是痛心疾首。
冯人保话音刚落,陆去央就见整个修天殿内,所有负剑之人的鞘中长剑,竟然不自觉的抖动起来。当即大惊失色道:“自爆。”
自爆,是神州所有杀人的道法中,最残忍的一种,乃是一种自杀式袭击。往往是修道之人在走投无路时,被迫以自身精血为引,燃尽一生道法修为,与人拼个同归于尽。因为是以身死道消为代价,换取短短一瞬的光华,所以其威力往往会呈百倍千倍放大,若被袭击之人一时不察,哪怕修为高出一两个大境界,都有被击杀的可能。
冯人保的身体渐渐开始肿胀,肉眼可见的无数天地灵气、宝剑上的玉华剑气不停往他身边聚拢,被冯人保肆无忌惮的吞入体中,而他的整个身子,也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可是冯人保依然笑的那么凄惨,笑的那么疯狂。
武斗台周围的人早已吓得一哄而散,殿门口更是挤满了,争抢着往殿外逃去的学子。人群彻底慌乱,所有人都怕遭受飞来横祸。
听着满耳的“疯子”、“恶魔”,陆去央竟看到武斗台上的余寄生,不仅没跑,竟还弯着腰,试图劝说冯人保什么。
陆去央心中一悸:这人是傻的吗?
陆去央又瞧见身前的李纯生,右手藏在袖子里不停捏着剑诀,可是这剑诀终究没有打出去。一声巨响,天地晃动。陆去央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修天殿都摇晃起来,漫天的石屑交飞,想来那方武斗台,必然已被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