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月光之下,一位身形肥硕身穿麻衣的道士正踮着脚尖,向通往山门的石阶看去,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扫视着山下的一切。
视线下移,拐角处的樟树树梢下,似乎有人头在攒动。胖道士“嘿嘿”一笑,蹑手蹑脚地往门前渡去,靠着门边框,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少年迎着山风,摇晃着水壶,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来。
在将要入门之时却被一团横亘在门槛上的人物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青山镇,张家村,沐雨山。”
“来此所谓何事?”
“为拜访真人而来,有事相商。”
“已是入定之时,万物皆寂,师尊已然歇息,施主可明日再来造访……”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山林中响起……
“你奶奶的,臭小子,几天不见长脾气了。”
肥道士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胖成包子的手抓着沐雨山的脸皮,一副凶狠的样子。
“别搞这些没用的,今天不是来跟你掐架的,酒拿去。”沐雨山拨开胖道士的手,神情严肃。
“师尊今天没在东厢,说是在灵官殿等你。”
张胖子接过酒就往嘴里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沐雨山摆了摆手,径直向内走去。
“今天来的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胖子呷了口酒,瘫倒在门框旁,自言自语,“师尊老人家也是厉害,早就算出今天会来两个丧门星,罢了,罢了,反正师尊能够摆平。”
门虚掩着,烛火明亮,身着青褐道袍的长髯老人端坐在蒲团之上,面色祥和。
沐雨山轻轻地推开殿门,望了一眼好似睡着了的真人,也不言语,只是轻手轻脚地摸到老真人对面的蒲团前,相对而坐。
山风呼啸着,一阵接着一阵。
沐雨山的呼吸有些急促,时快时慢,他的心还是无法平静。
白天的种种不断在眼前回荡,他想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回忆起梦中的自己,还有那位名叫“雪”的少女。
“心静则心灵。”
老人声音温醇,语速很慢,似乎在帮助沐雨山引导呼吸的频率。
沐雨山闭着眼,气息从鼻腔吸入,自上而下灌进肺部,停留片刻之后,便涌上喉咙,在顺出体外的瞬间发出轻微的“额额”声。
屋内的事物变得更加清晰易辨。
檀香袅袅,香灰燃尽剥落。烛火徐徐摇曳,与墙缝中遛进来的气流共舞。殿门在微小的幅度间徘徊,似乎有个小人儿偷偷地站在门外,扭捏着不敢进来。
“白天,我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么,是悲伤还是快乐?”
“我不知道……”
“还是两者都有?”
“或许……”
“你在寻找什么,一个答案?”
“……”
“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去往何处。”
温醇的声音悠长委婉,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许久,声音再起,“所求不过在于你我之间。”
“咚……”
清脆的水滴声砸响平静的心海,灰蒙蒙的世界里沐雨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开始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被刻意隐瞒的记忆。
那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的他,曾经活过,活过了十八年……
以往的种种在眼前浮现,如同走马灯一般,一段接着一段。
可终究是过去的太久了,其间的感情已无法揣测,沐雨山明白,他又重新活过一次,是偶然,也是命运。
十八年的前世因果,十三年的混沌梦境。
现实与虚幻交织,在这个分不清楚真假的世界里,沐雨山,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所求不过就在你我之间。是呀,无论真实与否,此刻的我仍然存在着,仍然呼吸着,依然是这天地中的一份子。
或许本就不存在真正的真实,就算有,也就在你我之间罢了。”沐雨山摇了摇头,嗤笑道,“这三十年怕是白活了。”
老人拂了拂胡须眼角含笑,就像年迈的师傅打量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颇有几分自得之意。
“时候不早了,歇息去吧。”
“嗯,真人也早些歇息……”
殿门关上了,留下了空荡荡的蒲团。
老人拿起水壶,往两只茶杯里各自倒满了一杯清水,像是对还未离去的客人问道:“那小家伙儿怎么样?”
“看不出来什么。”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听不出性别,可让人觉得离奇的是那声音竟好像是从房梁之上传下来的。
老人把一只茶杯举过头顶后便松开了手指,茶杯不落反升,竟直直地向上方飞去,没入阴影之中。
说话间,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呷茶声。
“师傅它们要找的人,我想我应该是找到了。”
老人也不往上看,只是拿起茶杯,靠在桌子旁。
“就因为白天的那声惊雷?怕不是你‘三眼神君’手段通天,把小家伙儿的前世今生都看了个遍。”房梁上的客人看似一本正经,又好像在话里藏了某些戏谑之意。
“不过是世俗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的谣传罢了。我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早就去跟那些老王八蛋谈判去了,还真犯不着在这清风观里待上千年。”
老人苦笑道,“师傅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这些年来我逆天行事,强行留在下界,寿元已经折损过半,怕是做不了你的‘接应人’了。”
“所以这次把我招来是要临时托孤了?”
房梁上的声音刚落,外头便袭来一阵狂风,撞开了闭合的殿门,吹乱了老人的头发。
树欲静而风不止。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把门合上,对着身后已越下房梁的客人说道:“茶,你已经喝了……”
房梁上的人一跃而下,背对着老人,咬牙切齿道:
“好一个铁面无私的三眼真君,好一个道门灵官,好一个谋划千年的大计……”
风止,人去,像碎……
殿内的烛火被风吹灭,老人就着月光,把碎成千百块的雕像拾起,叹了口气,“脾气还是那么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