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泼墨一般,纷洒大地,来时,眨眼之间,便将这山、这树、这水、这石,连同那花鸟兽虫,一起吞没了。
空悠悠的山谷中隐约能闻见几声夜鸦哀嚎,晚风吹得丛林摇曳,发出阵阵咆哮。星空璀璨,一弯明月当空,是让这茫茫黑夜,增上了一层银纱,此时更朦胧。
“果是入了秋,风往北来时,竟有许多凉意。”吴白衣裹了一下衣袍,返头望向吴梦奇说道:“梦奇姑娘是否觉冷?若不嫌弃,我取身上袍子与你遮凉?”。
戌时三刻,这两人正是由华山落雁峰顶,往山下快步行去。这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山间小道蜿蜒,入夜时分,两人俱有些疲倦。可此时山间的晚风一拂,阵阵凉意上头时,霎时将这股疲倦,消去了不少。
吴梦奇本是衣衫单薄,此时不禁双手抱于胸前,故作嫌弃回道:“你那件破袍子,料是数月未洗了罢?咦...我才不要哩。”
“君子以心净善洁,岂外乎与锦衣玉袍?我这破衣,仍是可以御寒,你若是不要,我便自己披着咯?”吴白衣笑道,这时看着吴梦奇被凉风惹得发抖,终是不忍,依旧取下身上袍子,披在吴梦奇身上,吴梦奇推攘了几番,随后欣然接下,这才惹得吴白衣一阵发笑。
“你笑甚么?”吴梦奇撇嘴发问时,又一把裹紧了身上衣袍。
“哎呀呀,不知是谁,方才口口声声说不要破袍子哩?”吴白衣自挺着胸膛,走在吴梦奇身前。
“破剑儿你这是欠教训哩?净跟我胡说八道一些歪理,我还未说道你,你这里倒笑起我来。虽说君子以心净善洁,无须锦衣玉袍,可历来君子,皆无邋里邋遢之说,袍子无须珍贵,可得整洁干净,虽独身一人,可于己善身自律,于他人亦显得有几分尊敬,如你这般看来,哪里晓得你是个君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这山中匪寇哩。”
“这...”吴白衣听完,方想反驳,可这细细想来,似乎吴梦奇之言,颇有些道理,又将嘴边的话哽了回去,只道:“是是是,吴大小姐说的是哩,在下受教了。”
“哼,孺子可教矣。”吴梦奇一番得意笑道。
两人说话间,已是跃了数里山路,此番驻步,已可望见昨日夜里拴马之地。吴白衣哆嗦了一阵,返头说道:“梦奇姑娘快看,我们已经到了昨日拴马之处。等我过去寻了马儿,我们便寻个地生火歇下,明日策马下山,可省脚力,舒坦许多哩。”
说话间,吴白衣不自觉加快了些脚步,山间空幽,吴梦奇亦走快了几步,紧紧跟在身后。只是吴白衣急匆匆行出一两里路,便快要到拴马处时,忽然止步停下了,只见他凝神望向前方,耳轮微动时候,如临大敌一般,显得十分的专注与谨慎。
吴梦奇见状,漫山荒野处,四下张望,只寻思莫不是遇着了歹人?看得吴白衣此番蹑手蹑脚,吴梦奇心中亦显得紧张起来,轻声问道:“破剑儿,遇着了甚么事?”
“嘘...,你听,山间有说话声。”吴白衣细声道,又一指,指向前面不远处枝桠互衬,遮了视野处道:“前方有人,火光和白烟。”
梦奇抬头看去,亦似乎看出一些端倪,直到见到一缕白烟升起时,才惊讶道:“果真有人,会不会是下山的各派弟子,今夜在此歇息哩?”
吴白衣沉思了一番,便领着吴梦奇道:“先凑上去,且看看是何家来路。”,道完,两人便趁着夜色,沿着树隙之间,悄悄的靠前了去,走的近了些,便看到那里果然生起了篝火,有两人坐在火堆旁,正烘烤取暖。再靠近一些时,吴白衣打量了那火旁两人一番,不觉惊讶,轻声道:“居然是他!”
“破剑儿,是谁呀?”吴梦奇亦打量了一番,却未看出些甚么。
“塔梁山李秋生,梦奇姑娘可还记得?便是午时在问道大会上诉苦,邀众派高手为其除害的那位年青公子。”吴白衣道。
“唔,这有甚么奇怪,想人家亦是从山顶下来,今夜在此歇息罢。不过那旁边之人又是谁哩?应是陪同他来此的家丁或奴仆吧?”吴梦奇不解道。
吴白衣聚目凝神,一番打量,那与李秋生同坐之人,显是华发寸缕,长须掩面,倒似个长者。
又过了少许时候,两人烘暖了身子,李秋生便起身了来,提着一把短剑削尖了几只树杈,老者接了过来,在火上烘去了树杈上的脂油,这才说道:“生儿,那马匹的血放得差不多了,可卸肉矣,去割两块马腿肉来烤,有肉有酒,哪里还须吃得干粮。”
李秋生听罢,只道:“今晚幸得有肉吃,两日未食鲜肉,早馋矣,也不知何人拴马于此,还来不来寻的。”,道完,便提剑向身后不远处走去。
“糟糕!我的马!”吴白衣忽地心中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火旁两人,竟将自己坐骑生生杀了,此时正要去皮吃肉,岂有不怒。这番气上心头,便要起身上前理论,却被吴梦奇一把拦下。
“嘘...,破剑儿休动。”吴梦奇一把扯住吴白衣衣裳,轻声道。
“这厮强盗,如此野蛮。那可是跟了我数年老马,平日里我便是再穷困潦倒,衣食不具,亦未曾杀它卖它,那可是一匹灵驹,能通达我意。今日便被这厮杀害了吃肉,竟未知会主人半点意思,岂能不上前理论一番,莫说理论,若不出手教训他们一番,恐难消我心头之恨!”吴白衣双目如炬,这时越想越气,甚至浑身发抖,脸色铁青,那把手中握着的长剑,亦有几分颤颤巍巍。
“即是如此,你那马也已死了,你便是上前一剑杀了他们,也换不回你那匹良驹,我说破剑儿稍安勿躁,我们探探看,再做打算不迟。”吴梦奇仍是不愿放手,这两人便在一番你推我让之间,眼看得吴梦奇拖拽不住时,那李秋生此时正好割了马肉,叉在方才烘好的树枝上,正与旁边老者说话。
“父亲大人,今日于华山请的诸位高手,帮我等剿杀二叔,此事必是妥当了。”李秋生一边烤肉,一边笑道。
“二叔?”吴白衣听到此言,忽地便不动弹了。便连同吴梦奇亦是瞠目结舌,李秋生这一言,细细想来,原邀众人塔梁山除魔一事,还有些不寻常的勾当。吴白衣这番轻轻坐于地上,两人皆不敢高声,恐惊动那火堆旁坐着的两人,此时再竖耳听去,却再未听到言语。
原是那老者听到李秋生此言脱口而出,竟立即起身,一把捂住了李秋生嘴巴,瞬时环扫了四周,当下未发现异常时,这才松手道:“臭小子,不可胡言!此地恐藏窃听之人!”
“父亲大人莫太过谨慎哩,这荒山野岭,何人窃听。那些个正派弟子,早是下到山腰了,我等故意滞后,原是打算一路上商讨一下如何取得二叔手中玄寒铁卷...唔..父..”,李秋生还未道完,又被老者一把捂住嘴巴,只见那老者已是勃然大怒,撇手之时,“啪”的一声响,竟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了李秋生脸上,李秋生先是一怔,这才闭了嘴,坐在地上,不再言语,便只呆呆烤肉。
“若是荒山无人,你食的马肉又是从何而来?不听为父之言,如此莽撞轻浮,何以成事?再得下次,我还得扇你!”老者显是未消气,面上青筋暴露,咬牙说道。
一番暴怒后,只过了半晌,老者才渐渐捋顺了气息,这一对父子,星空月色下,摇曳篝火旁,却不再互相说话,只待烤肉食之。
吴白衣这时躺在地上,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