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忙完一天的工作了,我伸个懒腰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也即将到下班的点,整个办公室都蠢蠢欲动,大家一个个都像是排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等待起跑的那一声枪响。
我看了眼手机,丁毅勇给我发了条信息:“一会儿见,小豆苗。”我给他回了个甜甜的笑脸之后,从抽屉里拿出化妆包和镜子出来补妆。来了科望之后,我也逐渐进化成一个真正的OL,至少各种装备是齐全的,连迷你香水和备用丝袜都随身携带。虽说对着电脑和电话工作了一天,但保持相同的姿势八九个小时,肩颈和手腕僵硬到不行,满脸泛油,面色苍白,双眼的眼神也是呆滞的。我先把脸拾掇拾掇,再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活动活动头、颈和手脚。
窗外晚霞像是橙色的腮红被孩子胡乱涂抹一般,一道一道地刷在天空之上,毫无章法,有的浅有的深。这些天,北京的天气也像是孩子的脸,时而暴雨时而大风时而乌云密布的,而此时则十分安宁。只是下午那场阵雨所遗留下的少许乌云还在天边,被横冲直撞的大风撕扯成一缕一缕的,成为湛蓝天空漂浮着的少许点缀。
在面对了一整天的电脑屏幕后,转身能欣赏到这样令人惊叹的日落,心生欢喜的同时不由得有些遗憾,世间多少美事正在发生,而我真正能享受到的时刻又有多少。
下班时间正式到来,同事们鱼贯而出,有的相约晚餐,有的则抓着包匆匆就跑了,大概去赴心上人的约会。张总走到我桌子旁边,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敲了敲我桌面,我随即关上电脑,提上手袋随她一起离开办公室。
订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一家新式烤鸭店,订了个十六人的包间,属于公司请我们的券商、会计师、律师、财经公关等等服务机构一起吃个饭聚聚。说是联络感情感谢大家的辛苦工作,实际上则是科望的半年报要开始准备了,希望各部门提前能通个气,沟通起来能更顺畅。所以今天科望的财务总监也带着助理到场,据说还会来两个基金公司的人一同认识认识。
按照惯例,我们一人喝一小罐酸奶,再吃了两粒解酒药,才去的饭局。
穿着改良中式旗袍的服务员把我们领进了“如意厅”,一推开门,正对面的是一张实木雕花写字台,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财务总监董总则被会计师事务所来的那俩姑娘围着在那笔走龙蛇、姿态横生的,和在办公室我们时常见到的呆滞木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而一旁的沙发区也坐了五六个人,茶几上放着茶杯和瓜果,有服务员在一旁细心地续开水。
大家看到我和张总走进来,沙发上坐着的人都起身来和我们打招呼,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丁毅勇也到了,他正故意色眯眯地看着我,并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像是对我今天的打扮表示满意似的,抿着嘴挑着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逗得我忍不住转过脸偷偷笑个不停。
“就剩中宇基金的邢总没来了吧?她和我打了招呼,说堵车晚点到,让我们上桌,边吃边等。”
大家听张总这么一说,自然也不客气,互相谦让着上桌坐定,张总自然让财务总监董总坐在主位,然后则是很有套路地不同公司的人一男一女间隔着坐,我被张总别有深意地安排在丁毅勇旁边。
我刚一坐下,丁毅勇就满脸坏笑地问:“程小姐,今晚是喝红的还是白的。”
我想到那晚喝多了被他给抗回房间的糗事,瞬间满脸刷红,还好这种饭局我从来都不是主角,没人会注意到我。我手从桌子底下绕到他靠近的大腿下方,狠狠地捏了他一下。
“丁总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咬着牙笑着对他说。
他从桌下用力抓住我的手,无论我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可表面上还在和人嬉笑寒暄,把我给急的,只好求饶。
“我错了。”我低头朝他轻轻地说。
“然后呢。”
“我道歉。”
“怎么道歉啊?”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
“不用多说,晚上你送我回家。”他邪恶地说完,松开我的手,又若无其事地加入他旁边那两个人的话题。
这时门又打开了,张总眼尖朝那一看,马上起身:“呀,邢总你总算来了,我们这热菜都不敢上,就等你呢。”
我转头看邢总,个子不高,穿一身灰色套裙,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打扮看上去比张总老气得多,但从她的脸来看,应该也就三十出头而已。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正装的男士,我顺着瞟了一眼,一看,心脏都停了一拍,因为我发现,跟着邢总进来的,竟然是Nick!
Nick怎么会跟着这个邢总?难道这不是Nick,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人?
我正琢磨着呢,邢总和他已经在给他们留下的那两个位置落座。
“这是我的同事,余小磊。”邢总介绍。
艹,就是Nick,此时他也看到了我,但就像是不认识我似的,表情上还是那抹礼貌地假笑。我转念一想,Doris说的Nick换了个工作,难道竟然是中宇基金?那他也太牛掰了,这可是正儿八经地屌丝逆袭的励志故事啊!
人到齐了之后,热菜也就一一上齐了,热腾腾地食物摆在面前,大家的寒暄都有了温度,彼此夹菜敬酒,不亦乐乎。丁毅勇才吃没几口东西,就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不停来敬酒,他平时在我面前的能言善辩此时都派不上用场,我看他红的白的混着喝了几轮之后,眼神都有点儿迷离了,我赶紧给他碗里夹了些热菜,又给他乘了碗汤,让他稀释稀释胃里的酒精。也不知道我给他的解酒药他到底有没有记得吃,
饭局吧,虽然台面上的菜都是色香味俱佳,但真能吃到嘴里的可没两口。像我这种没什么业务压力也没太多社交欲望的人才能够在大家都忙着“增进感情”时好好犒赏一下自己的味蕾,这么多好东西,不吃多浪费,真想打包几个菜回去给Clemence也尝尝,不过这家伙可能吃得比我好得多呢。正吃着哪,忽然看到张总在那给我猛使眼色,意思是让我可以这时候代表科望敬一圈酒了。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右手端着红酒杯,左手拎着个续酒的壶,起身开始准备敬酒。
都是些场面话,我早已经驾轻就熟。“幸会幸会。”“谢谢赏脸,我以后还得和你们多多学习。”“下次来我们公司,我带你们好好参观参观。”“……”
然后互相留名片扫微信,之后的工作就是时不时去点赞留言什么的。维护关系嘛,花点心思,花点时间,没什么难的。
敬了大半圈,走到了邢总旁边,她正和我们财务总监董总聊得不亦乐乎,我不好打断他们,只得先在一旁端着酒等着。Nick,呃,余小磊坐他们边上,大概是真听得聚精会神,对我的到来似乎毫无察觉。
“你们秦总这次可真要处理好咯,我听说蒋荣华这次可是来真格的,潮汕帮已经在动作了。”邢总说。
“是啊,上次蒋总和秦总聊过一次,我那次也在。我们秦总性格你也知道,那次是有点不欢而散。”董总刚写毛笔字时的潇洒劲儿消失无踪,那副老好人的样子又出来了。
“哎,如果是以前,你们秦总和孙总没分的时候,那可能好办一点。”邢总说。
“啊,哈哈,他们这事嘛,我们也插不上话,不过听说他们私底下关系也还行。”
我站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秦总孙总没分的时候?孙总指的是秦朔的前妻孙茜吗?自从Clemence告诉我她和秦朔的事儿之后,我就将秦朔能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这个孙茜比秦朔小五岁,看新闻图片显得还行,是个学财务的海归,家底很厚,老爹也是个集团老总,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没离婚之前她在科望做财务总监,离了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找不到其他的消息。这也都是两年前的新闻了。
原本对这个邢总没什么感觉,现在听她在这和董总嚼舌根子,一下让我反感极了,正准备转身回座位呢,董总余光看到了我。“邢总,我们证券部小程和你来敬酒了。”
我马上满脸堆笑,把酒举起来。
她斜眼瞟了瞟我,再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说:“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喝不了酒。”和我这种小喽啰,她像是连应付一下都嫌麻烦,直接就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被晾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和根棍子似的,尴尬死了。张总在我斜对面,都准备起身来圆场。
“没事没事,邢总以茶代酒就行,就意思意思。”董总马上在一旁说。
听罢,她才好不容易再转过身,懒洋洋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耐烦。
我端起红酒杯一饮而尽,她端起橙汁朝我矜持地举了举,抿了口放下。我略过和她换名片的环节,也略过Nick,直接回座位坐下。
丁毅勇的大手在我背后拍了拍:“别放心上。”
“嗯。”我气鼓鼓端起水杯漱了漱口。
生气归生气,其实我还真是第一次在商务饭局上遇到这么没礼貌的,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是在哪得罪过她了?我大脑后台不停转,但因为刚刚敬了一圈酒,脑子转速太慢,总找不到关键点。
我再抬头,发现Nick也正看我。
瞬间一股电流像是冲进我脑子里,我马上明白了。上次我喝多了之后泼酒就是泼的Nick,而这个什么邢总应该当时就在他旁边。这次是给他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