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递辞职信给张总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假装意外一下,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她了解我希望离职时间能越快越好之后,马上指派上周新来上班的小伙子和我交接。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小伙子大概就是专门为了顶我的空而新招的,一切都早有安排,只是我还被蒙在鼓里而已。
“要不要和秦总打个招呼再走,我给他发个信息问问他的时间安排?”她给我签离职单之前问我。
“不用啦,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笑着摇了摇头。Clemence走的时候也没见他送一下,我算个什么,哪敢惊动他,我就别给自己加戏了。
接着又是拿着离职单各个部门签字,我在科望大楼上上下下时,对这似曾相识的情景好像还记忆犹新,想想还挺逗的,我这么个号称很有事业心的人,两次都是因为别人感情不顺而愤而离职,可真够邪门儿的。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所有部门签好字,我回到办公室自己的卡座准备卷铺盖走人,张总说正好有事,跟着我一起往电梯那边走。
“程晨,其实我一直挺欣赏你的,当时着重培养你,也并不是因为你和秦总的关系。”
“谢谢。”我一直都认为她培养我是因为我个人能力强啊,不然呢?我和秦总有个毛关系。
“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这次理财规划师过了?”
“嗯,”上周成绩出来了,这半年起早贪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只是我还真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一次考试过了,然后呢?“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过几天再说吧。”
“姑娘,珍惜你现在还能够选择的自由吧,等到我们这个时候,一睁眼就是每个月的房贷,一家老小的开支,一笔笔都得盘算清楚。人到中年,日子想要过得体面些,每走一步都被卡得死死的。你还这么年轻,有各种可能性,多尝试,选择自己想要的比什么都重要。”
电梯到了,我抱着大纸袋走了进去,她帮我在外面按住电梯。
“程晨,我就不送你了。如果之后需要我推荐工作,随时给我消息。”她朝我轻快地挥挥手,和第一次见时那样,她的笑容灿烂到让人觉得假假地。可如果一个人能坚持日复一日地保持那个人设而不穿帮,那么他真实的模样是什么还重要吗?职场中的一些客套和凡事留余地,本身就是一种专业和高情商的体现。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成长啊什么的,无论如何都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去感受,但成就这种东西,还真不是努力了付出了就能得到,我这半年的职场生涯究竟收获了什么?一些名片?一个圈子?还不如张总刚刚对我说的那几句体己话来得真实。
我是得好好想想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了,功成名就根本就是个虚荣的概念,必须要像Fiona那样,沉下心做好决定之后,一往无前地埋头干才行。
顶着烈日回到家,纸袋子往餐桌上一放,从冰箱里抓了罐冰啤酒咕咚咕咚一口闷了一大半。长大的坏处之一是不得不自己独自面对许多糟心事儿,之二则是这些糟心事儿还不是说吃几顿火锅买几套衣服能排遣掉的,它就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细菌,挥之不去,你知道它一直都会存在,等着你抵抗力差点儿的时候发动攻击,攻你个猝不及防。但长大也有好处,就是能和酒精交交朋友,在你特别烦闷的时候给你点儿“去特么的”豁达劲儿。但这个度还是得掂量着点儿,一旦过量就被酒精操纵成傻逼,分分钟多年英明毁于一旦。
今天在科望顺利离职算是任务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就是顺利从这儿搬到楼下去了。我几口气灌下了一罐冰啤酒之后,整个人好了很多,总算有了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傻劲儿。昨天从丁毅勇那拿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再加上我自己的两个,四个都敞开让它们躺着地上,把它们都填满大概就差不多了。
正在那披头散发收拾得不亦乐乎呢,门铃响了。这会儿能是谁啊,我也没叫外卖啊。我跑去开门。
秦朔站在门口。
“我方便进来吗?”他问。
他已经不是我的老板了,我似乎已经不需要对他客气了,直接摔门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我卡在门口,就那么和他对峙了两秒,才把门打开让他进来。倒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真正好奇,他这个时候来是想做什么。
他缓缓走进屋子,站在餐桌前定住了。过去他不忙时,每个月都要在这亲自下厨两次,我如果提前知道都会提前出门给他们点空间,但有时也会被他们拉着一起。他们在一起时的状态我很清楚,私下里秦朔对Clemence异常宠溺,Clemence在他面前撒起娇来也是丧心病狂的那种。他们当时那种腻歪劲儿最终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分开,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笑笑什么时候走的?”他问我,声音里带着努力克制情绪所产生的颤抖。
“上周末。”我没法儿看他,怕自己忍不住责备他,也怕自己看了他这良心发现的惨样又忍不住原谅了他。
“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他接着问,看着我的眼睛红红的,眼神简直可以用乞求来形容。
秦朔是在难过的吗?还是在歉疚?还是想挽回?还有挽回的可能性吗?我如果告诉他她现在在苏黎世他会马上飞过去把她带回来吗?之后一切都回到过去,何笑笑出走时间就成为他们神仙眷侣的一段小插曲,是多年后我们茶余饭后拿出来开玩笑的谈资而已。
回哪儿?她问。
她说这句话时的冷淡的语气我还清晰记得,Clemence是个太有主意的人,她这次的离开绝不是为了做个姿态让秦朔去找她,他送她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拿,就是想断个干净。我不能在这当烂好人坏她的事儿。
“不知道。”我冷冷地说。
他自然知道我在敷衍他,但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追问。“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我看她状态不错。”我才不想让他觉得何笑笑没了他就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恨不得马上给她编排个高富帅小鲜肉男朋友好气气他。
“其实她只要能给我点时间,过了这两年……”他原本大概是想借我之口传递些什么,见我挑着眉看他,后面那些废话也说不出口了。秦朔这种人的生活环境大概早已太习惯了别人为他牺牲或者是为了他所附带的种种条件而委曲求全,没想到碰到何笑笑这种一言不合就一拍两散的人,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眼里,大概觉得忍这两年或是几年不算光鲜的“地下情人”的身份,之后能换来的是科望董事长夫人的头衔,简直是再划算不过了。
但就我对何笑笑的了解,她绝不是个生意人,更不会拿感情交易。她那非黑即白的天蝎脑袋,哪有躲着当小三的道理。
“今天我就能搬完,这儿你可以收回去了。”任他在外面头衔再大,现在在我眼里也就是个想占小姑娘便宜的中年大叔而已,我懒得和他多浪费时间,还有一堆事儿没干完呢。
“我能去她房间看看吗?”
“你随意吧,反正那也不是她房间了,她走的时候把自己东西都带走了。”我说完就回自己那屋接着收拾。
秦朔见我不搭理他,带着最后一次缅怀伊人音容笑貌的沉重步伐走进Clemence的房间。
我不知道他见到Clemence把他送她的所有东西都留了下来作何感想,也不知道她是否和他也说过自己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之后在海边开一间漂亮的客栈,自由自在的,工作半年休息半年。
他们这段不合时宜的爱情从这个时候走到了分叉路口,何笑笑终究是走不进她从未憧憬过的上流社会,而一直以来呼风唤雨的秦朔做了场完美的交易之后失去了一份在他看来也算投入颇多的爱情。
也曾得到,也会失去。
有男人抽噎的声音。
我顿了顿,停下了手头的事儿,东西倒也不急着非在这时候收拾,一会儿丁毅勇下班了再让他陪我一起来吧。
我默默走了出去,把门在身后轻轻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