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有什么好开的，焦糖色分会场仅仅六位资深人士加一个跟班；池小水浅，不比北京丽思卡尔顿的国际石油论坛，“邀请业内最前沿、最相关、最有发言权的政府、实业和金融投资者代表”。朋友圈刷新，杭的状态雀跃出现在她复述西南冷嘲热讽的上方，“一整天会议信息满满，感受到了中国炼化的力量！”
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与水晶吊灯下的讲台合影，背后是PPT首页，标题《化工视角：新时期海外发展战略》底下赫然是他的大名，头衔“某某集团项目规划经理”。会议议程表像素清晰：个人报告二十分钟，包括“东南亚炼化项目进展”和“海外一体化拓展思路”；特邀嘉宾半小时，讨论“中国未来的炼油、乙烯、PX生产能力”“大化工项目的规划审批”和“七大石化基地与舟山自贸区的原油使用及进口政策”。
Cara咋舌，演讲技能突飞猛进么；总助竟点了赞，或在提醒杭“演讲技能都是我教的”。看来这份工作月薪一万三还真有可能，她完全没想到，他找的下家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型集团；半年不到，他便代表公司直面国内外行业领袖，海归清华生的确颇受器重，新员工培训计划贯彻得相当不错。
反观焦糖厂，总监命她填写参会回执，与会人员是“研发经理”与“研发助理”，也对，Cara算什么工程师。不管总监所言明年的主题报告是戏语或是确有计划，婉拒便是，带着打预防针的心思；她说，我对法规比较熟悉，新品进展没让我盯过，部长亲自负责项目，他讲更为合适。总监道没事的，你只用展示他的成就，部长过于耿直，上台容易暴露技术机密。话说得明白，她只能担任一位发言人或一只花瓶，两年过后仍将原地踏步。
还说什么豪言壮语呢，虽然当着西南的面，气势确实弱，该讲“学这么多就想像您一样，引领行业前进，拿到上市公司的股份”。Cara着实可笑，甚至忿忿对律师提过，有朝一日若杭回到食品业工作，那时她有的是办法令他混不下去。人家才不屑你们食品添加剂的小鱼塘，早早飞走见大世面。而她原先尚无意飞走，如今也飞不走，置身外表光鲜的水牢；也不光鲜，不过城外人想进，城里人想跑。
焦糖色领域“价格稳定，供需平衡”，盘子就这么大，怎样多分几口羹吃。西南感叹自家起步晚，抓不住为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供货的先机。众人笑他虚伪，企业很早便经营民族可乐品牌。如今自有可乐不提发家的焦糖也不提，最红火产品是B2C的“零添加”酱油。业内人士心知肚明，酱油发酵光靠氨基酸的美拉德反应呈色不划算，且批次间易有色差；配方表写明大豆小麦食用盐白砂糖，而白砂糖的一部分将被焦糖化，为“不含焦糖色”的酱油提供深色调与粘稠度。
德先生和赛先生的中国工厂主要服务两乐，然而近年碳酸饮料颓势尽显，两乐的浓缩液生产相继搬离，国内仅保留装瓶业务。全球范围的颓势上溯至焦糖产业，不仅是两家中国区工厂订单减少的问题；赛先生的美国研发总部仅剩一名博士、一名应用实验员和一名工艺技术员；德先生编制缩减更甚，1.5位研发人员，其中0.5指的是此人半数时间从事非焦糖类工作。
焦糖色供需平衡的红线勉力维系，不知何时这一老牌着色剂便将无法抵御新浪潮。守不住焦糖色作为主营业务，产业转型大势所趋；西南抢走酱油市场一大块蛋糕，河南的支柱产品是拌饭酱和辣酱，广西占据泡打粉膨松剂的八成份额。Cara的东家也已秘密启动海外发展战略，严总问她，“愿意正式加入OTF项目组吗”；不同于面对文件组的百般犹疑，她利落应下。
她确实作此想，出海去美国的话，倒还能在朋友圈炫耀，不输体量庞大的石化项目；虽然内心洞明自己大概率等不到那一天。为何不托辞拒绝。老板精明得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旦推拒他定会疑心。跑路念头必须捂严实，日日劳苦如西西弗斯，高层面前不敢流露一丝怨言；户口尚未落定之前，跑又跑不得，她还不是任人拿捏。不如尽量多学点本事，埋首文书得不到什么，OTF项目或许是个机会。
西南探头问总监：“高材生薪水如何呀？”
总监嘿嘿一笑：“我不晓得，工资人事说了算。”
西南收回目光，转向她上下打量：“上海生活水平高，要是贵司给的报酬低，你就到我们这边来！”
不是说不招高学历的也不招女生吗。Cara睨西南一眼：“我不吃辣。”
德先生笑话他：“还是给她配个男朋友比较有吸引力。”
西南恍然：“对对对，我们这边都是耙耳朵，听女人话！”
一个吃辣的“耙耳朵”男朋友似乎挺棒，但耙耳朵不等于真正的尊重。西南夸耀太太贤惠，全职主妇悉心教养一儿一女；孩子们上大学了，男孩子走得远些开阔视野，女孩子本省念书求个安逸。“贤惠”，下周Cara又见到杭贴出这个形容词；朋友圈新动态秀恩爱，清淡家常菜与一袭红裙的女孩，新女友不如前任俏丽，却更端庄几分，他的桃花运令人羡慕。
原来他在意的亦是贤惠与否、柔顺与否，倒和故事前文的人设相符。她突然有点庆幸那一段他们的结局是擦身而过。不料总助弹出与工作无关的新消息，“杭有明显秃头的倾向了”；刚才Cara只注意合照中的女孩儿，没仔细观察他的外表变化。她问颜岩，总助这话怎么接。
“感觉干儿子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我都在这里呆了二十周了。”
“是的，”Cara点头，“我们真是日新月异大步前进。”
“我该转正了吧，然而去销售部轮转估计不了了之。”颜岩郁郁道，“不知天地岁月也……人事还列出了我们的预期离职时间。”
Cara面露讥诮：“残酷的工业美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