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厅,李存勖看到了十多位异姓兄弟,这些人鼻孔朝天,不说拜见一下,有的人甚至还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们估计想玩一下静坐,表示对这位新人的轻视。
年轻人,你连人都没杀过,还想当我们的老大?趁早回去唱唱戏,打打猎,把你的帅位交出来吧。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让这些军将们措手不及的事情,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上前二步,恭敬地跪下,行了大礼。
这个人是李克宁,要说太原城内最有资格质疑李存勖继承人资格的却非他莫属,论辈分,他是李存勖的叔叔,李克用的亲弟弟,论功劳,比他高的不在太原城内,论实力,在这里坐着的没有一个比得了他。
现在,连李克宁都跪了,大家也没得骨钙化,膝下也没有黄金这样原硬通货,该跪还是跑吧。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抱着狐疑的心向李存勖行了大礼,李克宁的这一举动不仅这些想造反的义子们想不通,就连张承业也没有料到。
这位太监本以为李存勖一直在哭灵,却不知道前些天,李存勖干了一件事情。正是这件事,为今天的新领导人见面会埋下了伏笔。
李存勖同学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并不代表着他不懂什么叫斗争。
很多年以后,李存勖同学向世人表扬自己:我十三岁那年就开始手抄《春秋》。
我相信,他一定很了解《春秋》当中的一个小故事,那是关于春秋小霸王郑庄公的。
郑庄公,郑国国君,他的母亲武姜因为生他时难产,所以很不喜欢他,在郑庄公继承王位之后,这位武姜不是想着让儿子们齐心协力建设祖国,反而想让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叔段造哥哥的反。
武姜为叔段请求了富裕的属地。大臣反对,可郑庄公说:“母亲之命不可违。”
大臣愤怒:这样搞迟早会出事的。
郑庄公表示淡定: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等等看吧。
果然,叔段到封地后,开始大造兵器,积极做着造反准备,还开始兼并附近的小城镇。
郑国的大臣发现了不对劲,又去劝郑庄公:一国不能有两个君王,你是不是想让位啊,如果是这样,我这就去给他打工,如果不是,请尽快消灭他。
郑庄公可封淡定帝,他仍然摇摇头,说道:不用我们动手,他将自取灭亡。
没多久,叔段的准备工作完成,跟母亲约定日期,将大举进攻。而郑庄公拍案而起:这下可以动手了。
事情以郑庄公完胜告终,叔段兵败逃亡,而郑庄公原谅了偏心的母亲,和好如初。
这个故事里写着李存勖收服众人,坐稳帅位的八字秘诀:以进为退,欲擒故纵。
李存勖要让李克宁进一步,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叔父是否真的有夺位之心,但他清楚,真正有实力有声望对自己构成威胁的非他不可。
于是,他叫来了李克宁。
在进来后,叔侄两人谈了谈家常事,聊了聊国家大事,突然,李存勖叹了一口气说道:侄儿年纪尚轻,而且从来没干过领导岗位,虽然父亲遗命让我接管,但只怕压不住下面的这些人。
李存勖停了一会,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克宁,接着说道:季父德高望重,战功显赫,正是众望所归,不如太原军府还是交给季父吧。
同志们也许会想,要是李克宁满口答应呢?那不是李存勖自个把大位送了出去。
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在李存勖的计划里,李克宁喜出望外,给啥要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原因只有一个,这位李克宁的个性。
李克宁虽然打战时血性十足,杀人亦不眨眼睛,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当一个不坚定的人突然碰到送上门来的好事,第一反应是退让。
果然,李克宁惶恐起身,连连摇手:“亡兄遗命,已经交付在侄儿身上,谁敢有异议者!侄儿只管接位,中外之事,不必忧虑。”
李存勖欲擒故纵,这才有了见面会上,李克宁率先行礼之事。
李存勖顺利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正式亮相。可在那些跪下的人当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打消了夺位的念头。
散场之后,有一个人来到了李克宁的家登门求见。这个人叫李存颢,李克用的干儿子之一。
史书未见记载这个人曾经干过什么露面的事,可见李克用收儿子有点太泛滥,并不是个个都是十三太保型的,也有可能是搞阴谋的盖世太保之类。
进来后,李存颢对李克宁说道:兄亡弟及,继承法支持我们;你是长辈却拜侄子,道德鄙视我们;现在富贵功名就在眼前,不去取他,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人民群众。(兄亡弟及,古今旧事,委父拜侄,理所未安,富贵功名,当宜自立,天与不取,后悔无及。)
李克宁同志跳了起来,说实在话,他从来没起过夺位的念头,当日李存勖吓了他一次,现在又有人来吓他。
“这种不详的话千万不敢再说了,我们家立功三代,父慈子孝,天下知名。我兄长的事业已经托付有人,我还去求什么富贵功名。”
最后,李克宁同志板起脸,狠狠说道:“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李存颢走了,他并没有真的指望一下就说服李克宁,这一行的目的只是吹一吹风。
更何况李存颢是个聪明的说客,直接进攻失败之后,他还有第二进攻方案:走夫人路线。
据统计,新中国出现的一些个贪官,百分之八十牵扯到夫人,而百分之九十牵扯到如夫人,剩下的百分之十要么贪官是女领导,要么他的爱好只在断背山上。这个不是没有道理的,历来中国人办事只有两个地方好说好说,一个是酒桌上,一个是床上。
李存颢的老婆来了,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三姑六婆常来串门,找到了婶婶,也就是李克宁的老婆孟氏。不谈太原新流行的花色服装,也不聊谁家老公晚上不回家,更不一起咒倚红院的姑娘了。她们压低了声音告诉孟婶婶,叔叔英勇无敌,人望在身,屈身于人实在说不过去。
李存颢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李克用家父慈子孝不是虚言,能征善战也是优良传统,他们家还有一个普遍现象:怕老婆。
李克用的正夫人刘氏就是一位能在老公面前说话算话的人,当然,怕老婆不是坏事,坏事是没娶到一个相夫教子的好老婆。
老江湖曰:一个变质的男人后面总有一个贪婪的女人。
李克宁的老婆就是河东猛兽型的。这位孟氏可能是孟姜女的后人,孟姜女哭倒了长城,孟氏哭倒了李克宁心中的长城。
在摔了两个碗,流了二两泪后,孟氏用一句话把老公逼到了绝路。
“现在外面都说你要当老大,你不去争人家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再这样懦弱,想让老娘跟着你一块死啊。”
乱了,乱了,李克宁既不能克制自己的心跳,也不能宁静自己的思绪,睡觉时翻来覆去都想着李存颢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没两天,李存颢又来了,把前天的话又说了一遍,等李存颢出来时,脑袋还在他头上戴着。
毁人不倦拖人下水终于成功。
接下来,他们定了一个行动方案,夺位是唐末藩镇常有的事,但他们的计划实在让人有些不耻。
计划如下:将李存勖请到家里,然后帐后藏兵,摔杯为号,伏兵杀出,当场将李存勖干掉,然后再领兵击杀可能会反对的张承业,李存璋等人,最后将这些人的脑袋和李存勖的亲娘送到汴州作为投名状,归附大梁。
夺就夺了,还要投靠死敌,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他们的计划里只剩一个问题,怎么把李存勖请到家里来。这不是一个容易事,李存勖现在正在守灵,平时大门都不出,更不用说到叔叔家串门了。再说,就算李存勖登门,也不可能提前打招呼,总不能天天在屏风后面埋伏大兵等着他上门吧。
李存颢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我认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出马,不愁引不来李存勖。
这个人叫史敬镕,从小就跟着李克用,现在已经成为李存勖的管家。
而李存颢之所以相信这位晋府管家能为自己所用,是因为他们的私交很不错,没事时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K歌洗桑拿。
凭我跟他多年的交情,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果然,第二天李存颢就将史敬镕请到了李克宁家中,全盘托出他们的计划。
“这件事能不能成功就全靠兄弟你了,只要密切监视李存勖的一举一动,在他来之前,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说完,李存颢们盯着史敬镕,等待着他的答复。
史兄弟,表态吧,不表态,我们就要失态了。
史敬镕想了想,一口答应:“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停了一会,史敬镕加了一句:“事成之后,可不忘了兄弟的功劳啊。”
李存颢和李克宁松了一口气,要好处容易,到时太原就是我们的,还怕没蛋糕分吗。
三人商量了一些细节,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然后史敬镕告辞离开。
失败就此埋下,李存颢错误的估计了史敬镕,也错误地理解了友情,私交好,并不代表着会跟着你一起昧良心抛头颅洒热血违法犯罪搞内讧。
史敬镕回到晋府后,径直找到了李存勖和太夫人曹氏(李存勖的生母),将李克宁的计划尽数报告。
李存勖并不吃惊,他早就猜到了这一步,不能说李存勖料事如神,实在是李克宁同志太容易暴露。他并不是块搞阴谋的料,要夺位了,当然要把自己隐藏起来,最好装孙武的尊号:孙子,可他却大大咧咧,像郑庄公的弟弟叔段一样,嚣张得很,一会跟张承业、李存璋吵架,一会又杀都将,一会又要求加官封地盘。
对于李克宁的不合理要求,李存勖全部照准,他只在等这位叔叔什么时候露出反迹。
听完这个内幕消息,李存勖冷静地告诉史敬镕:“告诉他们,事情就办好了,过两天让他们来府上吃饭。”
叔叔,当日我已经让你,你不取,现在你要取,那只好请吃断头饭了。
数天后,李存勖摆了洒宴,太原的军将都有参加,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李克宁与李存颢。这两位兄弟一直在家里等着史敬镕的消息,厨房里也随时准备着请李存勖吃刀子饭,可没想到,对方却先送了一张请柬过来。
历史上,吃饭真不是一件好事,其死亡率比现在的酒后驾驶不低。可这两位听说是大聚会,就放松了警惕,准时到了宴会现场,刚刚落座,就被埋伏好的士兵当场擒拿。
李克宁与李存颢喊了冤枉,但史敬镕站出来后,他们就知道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这一天,两位欲谋大事者被斩首示众。
这是李存勖立威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