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贵并没有亲征，他给前线送了点兵了事。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前线并不是缺兵，而是缺将。
石重贵将二大名将高行周，符彦卿留在了后方，守卫黄河一线。这不知道是根本什么指导思想做的决定。
缺席这一次北征，也意味着两位老将的沙场已经快到尽头了，这一次后，高行周再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大战。七年后，公元九五二年，这位名将与世长辞。而符彦卿后面还有出场，但基本上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将军总会老去，不老的只是沙场。
石重贵不亲征，也就没人使唤得动杜重威，李谷的奇袭计划无从施行，这是杜重威错过的第二个机会。
事后来看，李谷的架桥突袭是一个很有成算的计划，因为就在这时，耶律德光本人也不在对岸的大营里，他偷偷渡河，到南岸搞一些活动去了（自然是恐怖活动）。
滹沱河河畔，夜晚，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杂乱的波纹，寂寞的夜亦被一阵阵马蹄声打破，一支骑兵从浅水处渡过河，站到了南岸。
耶律德光的脸出现在月光下，那是一张阴冷的脸，在他前面的黑幕后就是晋营的主力，是他费尽心机引出的对手，可盯了一会，他调转马头，领着部下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天还没亮，耶律德光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
栾城。
栾城在今天的河北栾城，在镇州以南六十多里，离滹沱河有五十多里，这也就是说耶律德光已经转到了晋营的背后。
望着眼前的栾城，耶律德光下达了攻城的命令，这不过是一座小城，城内守兵只有一千人，在看到辽军大举进攻之后，他们没有做殊死的抵抗，打开城门投降了。
策马入城，耶律德光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了三个命令。
“各将自带干粮，三天之内不得生火，分守各关口，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中渡晋营！”
晋营很快成了孤岛。
“将我们刚抓来的晋朝百姓放了！”
放了？
耶律德光紧接着说出了他的计划。
“将他们脸上刻上奉敕不杀，赶往晋营！”
一直以来，耶律德光抓人就杀，一直试图营造一种恐怖的气息，从而达到让对手害怕的效果，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憋角的恐怖片导演，其手法相当弱智，以为死亡可以让人胆怯，却不知死亡是没办法让人产生恐怖的，它只能让人产生愤怒。所以，耶律德光每次都想拍一部惊悸片，出来总是动员片。
但这一次，耶律德光终于找到恐怖片的一些窍门，死亡不可怕，徘徊在生死之间才可怕。
当这些脸上刻字的晋民惊恐万分地跑到晋营，描述他们看到的无数辽兵以及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时，他们已经成了活着的平面广告，将恐慌带给了晋营。
很快，恐慌的气氛开始升级，晋兵再没有等到一粒粮运进营来，出去的打草工也没有一个人回来，到了夜晚的时候，他们听到一阵阵的马啸声，这些声音尖刻刺耳，环绕晋营，彻夜不休。
晋营已被合围，十年前的后唐晋安寨再现滹沱河畔，这是一个困境，但，这依然不是一个绝境。
困境是上天或敌人给你的，你接受了才能称为绝境，你不接受，它永远都不会成为绝境。
有一个人并不打算认可耶律德光设计的困境。这个人是奉国军都虞侯王清。
王清，字去瑕，洺州曲周人，在后晋的禁军队伍侍卫亲军里有两大主力，一是护圣军，属骑兵，一支是奉国军，步兵。在去年的白团卫大战中，王清所率领的步兵拔拒马逆战辽军铁军，在步兵中功居第一。
步兵要想拿头功，那没有别的捷径，只有比别人更拼命，更不怕死，冲在更前面。事实上，王清正是一个急进的人，经常有一些主动请缨，攻城先登的事迹，但这一次，他并没有着急，原因很简单，他的职位不高，只是奉国军的副将，在地方上挂着一个刺史的职·而中渡营这里，一道雷下来，劈死十个，可能有一半得是节度使·
但现在，王清终于坐不住了，他向杜重威提了一个要求。
“我愿意以二千步卒做先，夺桥开道，杜公率领诸军跟上，只要进入恒州，则无忧矣。”
这是一个合理化建议，根据耶律德光的攻城史，要是大军进入城高池深的恒州，要攻下得，估得要到陈桥兵变，而这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这个要求说白了就是：你们要是怕死，那我先上，你们在我屁股后面跟着。
说到这份上，再装孙子就不合适了，杜重威同意了王清的建议，还破天荒地派一名将领前去协助。
领着二千部下，王清向对岸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突然的袭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况且耶律德光并不在对岸，河对岸是一群伪军在活动，看过抗日大片就知道伪军的实力很水，是游戏队们非常乐意碰上的对手。
很快，这支敢死队性质的部队渡过河站住了脚跟，等他们踏上北岸的那一刻起，他们将面对数倍，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争取时间，扫清道路，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他们从上午战斗至日暮，时间有了，辽军被击退了数次，空间也有了，有这功夫，别说去恒州，跑快点都够到幽州了。
可事实是，南岸没有一支部队跟上，很快，王清就得到一个消息，杜重威派来协助他的军将已经趁乱游回去了。
日已偏西，战场之上横尸遍野，二千奉国军步兵折损大半，而远处，辽军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看来，只有游回去这一条路了。
望着跟他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部下，王清大声喝道：“列队！准备应敌！”
“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这是史书原话，我总相信在古汉语里有一种语言是不好翻译成白话文的，这种视死如归，顶天立地，气壮山河的话语便是其一。
苦战一日的士兵重新站好了队列，没有一个人临阵逃脱。
选择怎么死去，就是我们生存的要义。
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所，亦将是我们的荣耀之地。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列阵完毕，王清面向北面，在奔杀而来的辽军里，他看到了辽军中辨识度第二高的脸，赵延寿的脸依旧那么白净，那么秀美。
在去年，耶律德光孤驼奔幽州后，实在咽不下胸中那口恶气，敌人太凶残，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人了，等辽军各路扛把子也就是酋长们回幽州之后，耶律德光马上举办了别开生面的打屁股大会，史记一百多名酋长参与了此盛会，
这次打屁股大会大快人心，唯有两点小小遗憾，一是那会是春天，昨暖还寒的，各位酋长可能穿了秋裤，影响了击打效果，二来，有一个人的屁股没有挨打。
赵延寿的屁股躲过了一劫，谁的屁股都不是脸蛋，别人打得，独不打他的，这应该不是耶律德光对他的这个身体部位有什么偏好。
打屁股是高风险活动，不小心就会致残甚至致死，而赵延寿作为辽国稀缺资原，还得好好活着。
赵延寿心领神会，策划更加用心，终于骗出了晋军主力，而这时，他又亲自率马前来围击王清。
以多打少，是赵延寿的风范，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他终于全歼了这次晋军小分队，亲手斩杀了王清。
望着倒在地上的两千晋兵，他是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甘愿送死。他也永远不会明白王清死前的眼神。
身上伤痕遍布，脸上混有泥土，鲜血，但王清的眼睛特别清澈。
这是没有恐惧，没有依恋的眼睛。
杜重威以及后晋的最后一次机会溜走了，从王清孤战而亡的这一刻起，后晋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
让人愤怒的是，杜重威也是这么想的。
杜重威是想投降了，换句话说，他也想给耶律德光当儿子了，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石敬瑭这个榜样做得太好。
在王清死后，杜重威跟耶律德光取得了联系（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的），很快，他就收到了耶律德光的答复，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耶律德光不但愿意接受投降，还表示赵延寿在中原工作时间短，怕镇不住场面，要是选中原皇帝，他一定支持杜重威。
当然，要是杜统帅的大脑里还有点细胞是活着的话，就应该想到这只不过是个白条，兑不兑现，权利在银行，不在持有人身上。
反正，杜重威是信了，接下来，只有最后一步，投降。
要投降跟进军一样不容易。杜重威的名字里虽然又带威又有重的，但事实上，军队里没多少人理他，要是贸贸然喊投降，说不定当场判一个投敌叛国，捆起来扔到滹沱河里浸了猪笼。
一个好汉三个帮，汉奸也是讲团队配合的。杜重威叫来了李守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