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中渡桥晋营,营位的各位军将都接到了通知,在中军帐开个小会。大家也没含糊,接到通知就来了。
进帐时,他们发现气氛有些不寻常,杜重威跟李守贞还有一些其他军将已经都在了。
显然,这是一次鸿门会,杜重威介绍了当前的困难,指出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最后,他拿出了一张降表,让大家签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打不过了才投降,这两军主力都没正式交战,就要投降实在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但不久后,他们纷纷在这张耻辱的降表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里面,包括很多猛将,比如骑将张彦泽,皇甫遇。要论单打独斗,随便挑一个都可以将杜重威放倒,但他们放弃了反抗,是因为他们早已经发现,在军帐里有埋伏的士兵。
不签名就要送命,在生存与尊严面前,他们选择了前者。
拿着降书,杜重威心满意足了,他激动的步出营帐,下达了集结部队的命令。
天空中泛起了白雾,将滹沱河岸笼罩在一片白茫茫当中,很快,喧杂声响起,各路晋兵纷纷集结起来,他们身着铠甲,手上拿着兵器,牵着战马或执着盾牌,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
他们不是来投降的,他们是来战斗的。
虽然辽军将中渡营围了起来,虽然与外界音讯不通,虽然粮草将绝,但他们并没有畏惧,他们依然记得白团卫村那个无比凶险的风沙之日,那个绝地反击的峥嵘之日。
时降大雾,天现异象,吾等皆有力,吾等可一战。
很快,他们激动的表情凝结在脸上,杜重威展示降书,宣布了投降的决定。
缰绳从手上松开,盾牌,兵器咣当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蹲在了地上,痛哭起来。不过一刻,哭声响彻全营。
数天后,耶律德光来到晋营,这不是他第一次大驾光临中原大军的营房,十年前,他就光顾过晋安寨,那时,他告诉石敬瑭,你自己南下,我就不去了,免得吓坏了老百姓。十年之后,耶律德光再不愿意给当亲友团了,这一次,他决定亲自走向中原的中心。
当然,开封还在石重贵的手里,南下还需要渡黄河,后晋朝的大军没了,但政府机关还在。要想顺利达到目标,还需要一个条件:快。
在石重贵得知消息前,渡过黄河,直捣开封。
于是,耶律德光找到了骑将皇甫遇,他得到的答复是:
你找别人吧。
在杜重威开鸿门会时,皇甫遇怯懦过,没有学林冲掀翻酒桌,火并中渡桥。到了此时,他才醒悟,拒绝耶律德光后没多少天,他告诉部下:
“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饭了,我再也没有脸面往南走了。”
说完,皇甫遇自扼喉咙而死。最终,他用自尽洗涮了耻辱,唯一的遗憾是将士不能沙场死。
当然,死了皇甫遇是阻止不了耶律德光南下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义士总是少数派,多的是带路党。另一位骑将张彦泽主动请缨,愿为前锋,直叩开封。
张彦泽跑得很快,甚至比快递员都只差了一步,十二月十六日,石重贵才接到中渡桥投降的消息,夜晚就听说张彦泽已经到滑州了,夜晚刚组织人开会,商量是不是请刘知远看在党国的分上,拉皇帝一把,第二天的早上,天还没亮,张彦泽已经冲破关卡,杀到了开封城内。
到了此时,终于可以宣布后晋灭亡了。
现在,该交代一下人物的结局。
首先是桑维翰先生,正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当年桑维翰开启了晋辽合作,现在该来结束一切。
张彦泽进城后,部下劝桑维翰赶紧逃跑,桑维翰摇摇头,告诉他:“我是国家大臣,还能逃到那里去呢?”
说完,桑维翰坐在开封府里坐等人上门。
张彦泽来了,我们已经介绍过桑维翰非常剽悍,虽然从重要的领导岗位下来了,但威风犹在,据记载,张彦泽就算大冬天去见他,全身都要出一身汗。大概张彦泽以为自己现在是皇军的人,再也不用怕桑维翰了,直接就领着兵冲进了开封府,一进门,就四处放箭,大声喧哗:
“桑维翰在哪里,赶紧给我出来。”
“吾,晋之大臣,自当死国,汝安得无礼!”
随着一声暴喝,桑维翰走了出来,目光直视张彦泽。张彦泽也是驰名沙场的大将了,平时杀人如麻,可碰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桑维翰竟然吓得两腿发抖,抖完之后,一言不敢出,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出了开封府,张彦泽擦了擦满头大汗:
“搞不懂桑维翰这个人是什么材料做的,都这样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威风。这个人我不能再见他。”
张彦泽叫士兵将桑维翰抓到侍卫司狱,这里是专门关军人的。这天晚上,张彦泽下令将桑维翰绞死,然后向耶律德光报了一个自尽。据有些史书记载,被绞杀时,桑维翰犹怒目圆睁,大吐了三口气,每一口气吐出时都带着火星。三吐之后,方咽气。
总的来说,桑维翰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但才能无法弥补品德上的缺陷。因为主张割让幽云,终与石敬瑭捆绑一起,成为千古罪人。
亲辽派的骨干桑维翰死了,接下来自然轮到反辽先锋景延广。相比桑维翰的不跑不躲,景延广是想跑的,可惜没跑成,耶律德光特别交代要捉拿景延广,就是西逃蜀地,南下吴国也要抓回来。
于是,景延广就被抓到了耶律德光的面前,在耶律德光的印象里,敢跟他叫板的人应该不是一个懦夫。于是,他瞪着景延广,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是有十万横磨剑吗?在哪里?拿出来我看看!”
这就难为人了,老景现在连双筷子都拿不出来,那里有什么十万横磨剑,
景延广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头一歪,表示自己是打工的,国家政策还是皇帝拿主意,跟他没什么关系。
耶律德光笑了,他一招手,一个人冒了出来。
来者乔莹,手上拿着当年景延广的亲笔绝交信。
景延广被锁了起来,押送出城,到达开封城外的驿站陈桥时,景延广一看这是要把他送到西楼放羊了,半夜趁守卫不注意,他用手扼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无论如何,他终于最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尊严。
第三位自然是皇帝陛下石重贵,当然,这是以前的称呼,国亡之后,他被封为负义候,并被耶律德光押解出京,北上出关,根据史书记载,石重贵跟他的老婆孩子们一路向北,参观了中渡桥投降遗址,感受了一下亡国之痛,又抵达幽州休整了一下,看了看他曾经豪言要夺取的城市,然后经蓟州,锦州等地,历经千辛万苦,风餐露宿,辗转反复抵达建州。
这个路线,大家都比较熟,在近代,华北地区的农民为了生活就掀起过一阵移民潮,史称闯关东,这些兄弟大概不会知道,早在八九百年前,石重贵先生就去探过路了。
在建州,石重贵申请到了一块自留地(五十顷),当个小地主,过起了自耕自食的生活,从精神上来说,亡国之君是比较可怜的,但从身体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事,石重贵以前在开封花天酒地,经常生病,只怕要英年早逝,搬到东北后,天天吃粗粮,小病不忙看医(没钱),夜生活也很有节制(漂亮老婆被辽国王爷抢跑了),还经常参加一些体力劳动,所以身体特别棒。
很多年后,有人经商从东北回来,说看到了石重贵,当年随他出关的宫女太监技术官等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没了一半,但石地主身体还好,能吃能喝。
从此,石重贵成了传说。
最后要专门介绍的不是别人,正是带路急先锋张彦泽,张彦泽的工作成绩是很突出的,一路日夜兼程,拿下开封,还负责开封的京城治安,每天搞一面旗子,上面写“赤心为主”,有空就打击打击一下以前的政敌,为迎接耶律德光顺利进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照这样下去,张彦泽还有可能进入中原皇帝选举大名单,可他兴奋之下,搞得有点过火,又实在没当过家做过主人,一进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纵兵把城内的富户抢了个遍,这就过分了。耶律德光组团南下,不也就为了抢两个钱,你抢完了,人家抢什么?
耶律德光大为光火,马上请张彦泽到菜市口走一趟,吃一刀,据记载,张彦泽不但享受了斩立决,还附带着挖心兼另类天葬(市人争其肉而食)。这证明,带路有风险,操作要谨慎。
公元九四七年正月初一,开封城外,经历了数年血战,还差点把老命搭上,耶律德光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都会面前。
进入开封以后,耶律德光宣布将晋国改为大辽国的一部分。也就意味着赵延寿跟杜重威两位难兄难弟手上的支票现在可以拿去擦屁股了,耶律德光自己要回当中原皇帝。
中国,已经踏在我的脚下,天下,就在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