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有想到，我们还没派兵增援，米迦列已经在布列塔尼的城墙下与大公达成贸易协议——全部都有利于意大利与西班牙。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跟以撒正在房间里看人口普查报告。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全国人口开展普查，打算在此基础上，对税收制度进行改革，同时成立相关的财务数据部门。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扈从带来了意大利与布列塔尼签订合约的讯息。
以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冷声一笑，“西班牙国王倒是挑了个好女婿，为他打天下。”他慢慢晃动着杯中酒液，“只可惜，米迦列跟安妮没有孩子，否则西班牙国王不会不提防着他的。”
我沉默。
米迦列和安妮没有孩子一事，在外界舆论上，倒是成为了人们暗中攻击米迦列的事由。
他们没有忘记五年前，在法庭上，米迦列说自己曾经占有过自己弟媳的事。
《圣经·利未记》上说：“人若娶弟兄之妻，这本是污秽的事……二人必无子女。”人们暗中传言，这是上天对米迦列的惩罚。无辜的我逃过了惩罚，肇事者米迦列却连累了他的妻子。
以撒见我沉默，以为我在为了往事而不快，于是走到我身边，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换了个话题，“孩子们怎么样了？”
我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五年来，每次提到米迦列，我们总会谨慎地将话题局限在政事之内，但即便如此，也总不会聊太久。他的名字，就像某种禁忌一样。
我顺着他的话题，谈起了孩子。“路易马上就要到威尔士去了，但这个孩子还是有点离不开我们，个性也比较弱……”
“或者在和平时代长大的孩子都这样。他出生以后，我们国家正走向黄金时期。假以时日，他会变坚强起来的。”以撒倒是很乐观，“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老师给他。”
我趁机提起亚瑟，“路易跟维多利亚都很喜欢亚瑟，也许可以让亚瑟陪他一起学习、练武。”
以撒放下酒杯，笑了笑，“这个以后再说吧。”
又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以撒对亚瑟的老师安排问题置之不理了。从表面上看，亚瑟过的生活跟路易没有区别——最好的房间，最好的衣物，最好的食物。只除却一件事——最好的教育。
我不止一次看见以撒鼓励小亚瑟出去玩，而不是让他学习。
我深深知道，知识对一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如果说我在博尔金家族学到的事情里，最重要的一件，那非家族教育莫属。即使是生性顽劣如胡安的，也是精通拉丁文、骑射与各国历史地理。
尤其这几年，我国正慢慢开创一个繁荣的时代，我试图在文化、法律、教育与日常生活中，打上我们这个朝代的印记，实行思想上的统一。而这种影响力，随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已经开始辐射到我们的殖民地了。
亚瑟作为这个宫廷的高级贵族，在这样一个时代，疏于学识会是致命的。
我觉得是时候说清楚这件事了。于是，我慢慢踱到以撒身边，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他伸手去接，我又将手缩回，趁势一笑。他将我拉到怀里，夺过我的酒杯，却是将杯子放在桌上，顺势吻过来。
在一个漫长的吻后，我平静地在他怀里，低声问，“我觉得，也是时候让亚瑟一起学习了。这样对路易有好处。”
以撒默然，然后说，“艾丽莎，这是刚才那杯酒的交易？”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你知道，我答应了小哥哥要让亚瑟……”
“正因为他是雷欧的孩子。你知道雷欧从未信任过我。在英格兰的时候，他表面上平静，但实质上他对我时刻警惕。他甚至一直在伊莎贝拉身边，与她分享同一份食物——那个傻姑娘以为他足够爱她，不知道他只是看那些食物安全了，才进食……”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离开他的怀抱，“我觉得累了。”
我心中主意已定。即使以撒不愿给亚瑟安排好的老师，我也会亲自教他的。
以撒如此了解我，怎么会猜不透我的内心。他似乎也为此不太开心，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缠绵的氛围。他匆匆喝下手边那杯酒，便快步离开房间。
每一次，类似的交谈都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三天后，我才再次见到以撒。
那天下午，外面日光正好，孩子们在花园里。我在房间里看书，偶尔抬头看看他们。路易跑着跑着摔倒了，正要咧嘴哭，跑在前头的亚瑟赶紧回过头去，将他扶起来。路易才又破涕为笑。维多利亚在旁洋洋得意地笑着路易。
房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来，见到以撒已经来到我跟前。一身暗红色衣服，在日光下，竟仿佛闪着森寒的光。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肃穆凝重，我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心情不安。
他看着我，缓缓张口，“雷欧失踪了。”
我怔住了，手中抓着的书掉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我才呆呆地重复他的话，“失踪了……”
“对，在戒备森严的诺曼塔里，失踪了。今天早晨，扈从向我报告的。”以撒紧紧咬着牙，手中抓着的报文几乎要被捏得变形。
我问他：“伊莎贝拉呢？”
“她还在，但雷欧不见了。”
我的脑袋无法消化这件事。小哥哥失踪了？怎么可能？他一心只求留在塔里老死，怎么会突然失踪？我想到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实在想不通这个可能性。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有可能去哪里。
我抬起头来，以撒看向我，嘴里问的，是我与所思考的同一个问题：“他会去哪里？”
我沉吟，“既然他会失踪，那么说明肯定有同伙。但是谁会帮他呢？”我的目光一闪，却见到以撒正灼灼看向我。电光火石间，我便都了然。
“你认为是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在迅速的思考中，他也否定了这样一个想法。他狡猾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别乱想。”
这个私生子出生的国王，手上沾满鲜血，从来不信任任何人。他说过，在他登基以后，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米迦列，一个是我。
他与米迦列，已经成为敌人了。
他并非不害怕，我也会背叛他。
这么一想，我觉得这个大男人，多少也有点像个孩子：缺乏安全感，永远躲在暗处，灼灼地观察着别人，看谁会抢走他的糖果。
他又压低声音，“雷欧这件事，先别……”
这时候，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然后我听到小维多利亚软绵绵的声音，甜甜地喊着爸爸妈妈。我转过身去，弯身要抱起她，但脸色却并没有及时缓和下来。
“妈妈，看，我今天捡了一朵花。”小路易将手上的鲜花递给我。我弯下身来，他踮起脚尖，将花朵别在我的发间。我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小亚瑟身上，蓦然想起了他的父亲，我失踪了的雷欧哥哥，忽然一阵心酸。
小亚瑟显然看到我和以撒神色凝重，气氛不对劲，张口说，“路易，维多利亚，我们还是出去玩吧。”
以撒却将手搭在小亚瑟的脑袋上，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微笑着说，“来，亚瑟，我问你：如果我要让这个国家最好的骑士教你，你觉得怎么样？”
小亚瑟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以撒。
我看向以撒，突然心头有种奇妙的预感——我想，他接下来说的话，也许并不会让我太高兴。
只听他笑着对亚瑟说，“我想你也是时候学会独立了。温莎宫那里风景宜人，明天我们送你到那里学武，怎么样？”
我明白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以撒想软禁雷欧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