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惨白色的光线蒙着一些紫黑，扭曲着，像是蜿蜒的蛇，又像是箭，动弹了下形体就延伸到他的面前。狂风吹刮衣衫，跃腾的气流几乎要撕碎布料。
他抬起头，微眯目中透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的成仙劫。
举剑，玄妙的符文在空中组成复杂的阵法。闪电落下来，肆虐着翻滚着，他的身影在刺目的光中淹没了。
天劫击中了他。
他没挡住。
他灰飞烟灭了。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电子音在雷声中突兀响起，像是由远及近，盖过了远比它响的多的雷鸣，渐渐在耳中变得响亮而清晰了。
闻卓生双目蓦地睁开，下意识就要祭出灵剑，劈砍那发出声音的物什。但空中并没有任何的灵气，陪伴多年的灵剑也没有回应他的召唤，伸出的右手突兀砸在了墙壁上，他用的力大，并非砖石结构的墙壁发出巨大声响。
墙，不如同他想象的那样碎裂，完好无损，反倒红肿了他的指节。发出声响的物什并没有屈于他的威胁，还在稳稳地叫着，闻卓生低头，是一只铅灰色的塑料壳闹钟。
与此同时。
“死老弟你神经病啊！不关闹钟敲墙干什么？！”隔壁——隔着他敲的这面墙，一道暴躁的女声传进来。听她话里的意思，自己是她的弟弟。
他隐约，好像，似乎记得，自己，的确是有姐姐的。
脑子里好像有声音笃笃响着，有什么要呼之欲出。闻卓生翻过闹钟，闹钟的透明板隐约映出少年稚嫩的脸，那是他过去的模样；他看到上面的时间：2022年1月23日，6:25。
他皱着眉。
不是很有印象了，其实。
但，这应该是灵气复苏之前。
他其实早就不记得这个日期背后的内涵，那么多年过去，数以千计，他哪会记得些什么，就是修仙，把出生以来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在脑子里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生的前几十年，对于他来说已是双眼一睁一闭的长度。
他倒是记得自己有一父一母，一个长他几岁的命运有些悲惨的姐姐，但五官样貌早就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四像素图案了。
他从不相信重生的说法。
这应当是个幻境。
闻卓生掀去了身上的被子，有些笨拙地穿上衣服，循着一点冥冥的肢体记忆顺脚就勾上了地上的拖鞋，适应着没有灵气的孱弱的身体，从书桌上找来一把美工刀，打开门便往姐姐屋里走去。
这样的幻境他从来没碰过，但只要不顺着制作者的想法走，通常都能摸见一些逃离的线索。
他进门时姐姐还在床上，衣服穿到一半，是一副大姑娘的样子，样貌倒是一般，看到闻卓生时一脸的愕然。她急忙要拉上被子遮住**的躯体，但闻卓生快步径直上前，一把将被子夺过了。
“你干什么……”姐姐有些发懵，在看到闻卓生手中的美工刀后表情变作惊恐，“你拿着刀干什么……把刀放下！”
“放下！”她急忙往后避着，脸上冒汗，“你弑姐啊！”
闻卓生面上表情不变，只是捂了她的嘴，手里的美工刀直接扎向她的颈侧。
“伶生，怎么了？”一中年妇女恰好开了门进来，看到闻卓生弑姐时面色一变，高声叫着闻父救场，自己也冲过去要夺闻卓生的刀。但闻卓生刺人一心一意，岂会被这点动静干扰；闻父到达时弑姐行动已经结束了，好在闻伶生没死，她用手臂挡住了刀子，而手臂上的头绳挡住了刀尖。
但美工刀依旧扎入了她的手腕，血不断冒出来，像是划破了动脉。闻伶生挡住刀子后急急赶来的做过健身教练的闻父全力从背后按住了闻卓生，闻母则是借机将闻伶生从床上拉了出来。
动脉划伤可不是小事，闻父闻母请了假，简单处理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他们不敢让闻卓生自己在家，夺了他的刀子，将他强行束缚在椅子上，一并带走了。
闻卓生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捆缚，但没有灵气的身体出奇的孱弱，终究没能敌过身强力壮的父亲。
医院里，闻父闻母将闻伶生送进了急诊，见女儿情况稳定下来，这才在儿子面前坐下了，质问他为什么要用刀刺姐姐。闻卓生眯着眼，推测不出幻境此步的用意，干脆仰起头睥睨：“我堂堂半步仙尊闻卓生，一生行事，何需向人解释？”
闻母的嘴唇翕动，面色变得难看。她与闻父商议几句，眼里全是担忧，闻卓生隐约听见是在讨论他的精神问题。
他愈发看不出这个幻境的深浅，反而渐渐地觉察到它真实的可怕。
难道……这真是重生？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白净的，掌纹清晰，体毛很浅，是一双没长开的少年的手。闻卓生不知道多久没这样看过自己的手了，半步仙尊时的手和现在的对应不起来。他回忆着，却发现记忆模糊得很，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手的模样。
许是太久没看……修仙者也是人，不会把没用的东西堆在脑子里的。他们科学修仙，不认为把所有信息都记下是好事。
闻伶生的运气很不错，那汩汩流着的血只是看起来吓人，但其实没伤着动脉和神经，只是断了静脉，静养一个月左右便能基本恢复，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可惜是右手，划伤了惯用手会带来了不少的麻烦。看闻伶生苍白着脸，闻母安慰她，也幸亏是右手，换作是左手，就不会有装饰有塑料饰品的头绳保护，很可能就伤到动脉了。
闻卓生在之后被送去心理咨询师那看了许久，心理咨询师说有些轻微的反社会心态，算不上是病，这在同龄人群中其实挺常见，但平日里还是要多加开导。
回家的车上沉寂得可怕，虽然有惊无险，但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在精神上的不小的打击，闻卓生坐在座椅上许久，最后还是开口：“对不起。”
这已经是他不是半步仙尊的第三天了，幻境的大小涵盖一整个市，这样大的幻境，没有一点纰漏，每个细节都十分清晰，如此还能坚持三天，在幻境界里是惊世骇俗的，何况他半步仙尊的修为不上不下，有能力困他的和他没有交集，有交集的困不了他……再说是幻境，就是自欺欺人了。
闻卓生像是认命了。叹息。
这便是重生吧。
这声道歉换来了两道惊异的眼神，他用身为前半步仙尊的宽容胸襟全部收下，想着，从明天开始，重演一遍重生到过去的生活。
……
2022年1月26日，周三，超冷。
闻卓生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好像还有雷电在闪烁。2025年灵气复苏，开启了全民修仙的时代，他是其中第二梯队的一员，天赋有限，却足够努力，在第一梯队全体突破仙尊的三十年后也等到了他的成仙劫。
可惜的是，他没能挺过这次劫难；可幸的是，因为在天劫中死去，他似乎回到了灵气复苏之前。
在这时，父母健在，姐姐也还没有因为走火入魔死去。他得到了一次可以改变一切后悔之事的机会——完美的人生重置键。
接下来就是先人一步，或先占机缘，或将灵气复苏情报上报换取荣华，然后在灵气复苏之后，立足前世的经验，成就此世的第一梯队。
他在颅内以旁观者的角度瞎想着，少年体内的荷尔蒙让他有了少许亢奋；闻卓生从床上坐起，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刚刚扬起来一些的热血一下子消失了干净。
重演一遍重生，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激动，一切都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不仅没有多少对未来的展望，反而有些心疼自己苦修多年的修为。假装重新适应一遍没有灵气的孱弱的身躯，被冥冥的肌肉记忆指挥着双脚穿上拖鞋，闻卓生起身开门，径直走向父母的房间。
闻父母看到他是眼神里有些警惕，唯恐他再来一次恐怖袭击，但想起昨夜的那声道歉，眼里的神色又散作绵软的温柔。闻卓生快步上去，拉着闻母让她凑近些，随后将二老一齐抱在怀里。闻母任由他抱着，笑容温和，嘴里却问着疑问的话；“今天怎么突然想着过来抱咱了？”
闻卓生垂着眼，鼻尖埋在他们身体中间，感受他们身上的气息——肉体自有的气味混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少年唇角流露出一些笑意，嘴上却道：“我堂堂半步仙尊，一生行事，又何需向人解释？”
“净讲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欠揍是吧？”闻父作势要打，手掌却是在他的头上转为抚摸，把他的头发打乱，再揉得柔顺。
闻母干脆笑起来。
闻卓生收束胳膊，将两人抱的紧了些：“我好好讲，我好好讲……”
他轻轻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小下来，像是千岁的半步仙尊拉不下这个面子：“就是……爸，妈……我想你们了。就是，想抱抱你们。”
“莫名其妙。”闻父摇头，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了。
轻风浮动，窗边轻薄的帘布缓缓旋转，飘起来，像是微展的羽翼，在半空略略舒展，随后又落了下来，在侧面爬上浅色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