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让少年和老李跑掉后诸决和延祈再也没有看到活人的踪迹,两人在这片无人的人类城市游荡许久,干掉了一波十余数目的羚兔,在地面上又一次见到了像是珍惜动物的土著人类。
但这个人类已经死了。
那是一个死去的孩子:穿着灰色素面袍子的女孩趴在地上,双腿还保持着略微迈出的姿势;她的半边脸贴在地面,半边则是对着天空,眼泪和着尘土将她泛黄的脸染成灰黑的颜色。血液从贯穿了她胸口的血洞里流出来,汩汩的,如同溪流,在她的身周形成赤红的湖泊。
她才死了没多久,连杀死她的羚兔都还没走远,连血液都还没停止流淌。她看起来格外凄惨,和先前那对看起来死的安详的男女比起来,死得更有冲击力,也更令人难受。诸决站在旁边,呆呆的,依旧表达不出来什么情绪来。那对男女死去的模样也出现,和面前死去的孩子组合在一起,压得他有些难受。
延祈安慰性质地拍拍他的肩膀。延祈是不擅长安慰人的。
“为什么?”过了许久诸决低声道。
“收收你现在已经开始在脑子里乱跑的中二想法和不切实际的复仇设想吧。别那么愤愤不平。”延祈摇头,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它们只是建立在死者的物种和易于激起保护欲的外表的基础上,换一个死者,比如说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丑不拉几的流浪汉,或者是一只羚兔,你还会喊为什么吗?”
诸决愣了一下,转头,露出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我现在不撕烂你的嘴,也是建立在你是我前辈和我打不过你的基础上。”
“我期待你有能力撕烂我的嘴的一天。”延祈笑了笑,“真的。”
“在你没有强大起来之前,这些事情就在脑子里跑跑吧。别真的被冲昏了头脑,死到临头了才想起来后悔:在心里感叹,啊,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她其实和我没关系的,我为不为她报仇,她到底都不会再醒来。”延祈真觉得自己现在像个人生导师,大道理讲起来一套又一套的。
他看看诸决,发现诸决还看着他。
“你很冷血。”诸决一字一顿。
“我也不需要热血了。”延祈摇摇头,“我五十四岁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早就变成泡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绞碎一个混在尸体堆中试图悄悄溜走的羚兔的足筋。羚兔惨叫一声,颤抖着转过身来,看着延祈从地上拾起一把匕首,然后用能力切成满是倒刺倒钩的模样。
“我心情不太好。”延祈用刀上的倒刺蹭了蹭羚兔无毛的面颊;羚兔倒抽冷气,没有眼白的双眼冒出一点泪花。
延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最好配合一点,看你像个官大的才让你活下来,别让我太失望。”
……
这只被倒钩毁了容的羚兔的的确确是个官大的羚兔,从它那健硕的体格和油光发亮的毛发就可见一斑。只不过现在它那些美丽的皮毛都没有了,为了方便用倒刺匕首行刑,延祈蜕去了它所有的毛——毫不怜惜,甚至还有一些连带的皮肉。
羚兔给出的情报不多,却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内容。
上一只羚兔——我们称它为羚兔一号——曾说过它们此次的目的是来清剿尚且没有进入庇护所的人类并且从这些人口中得到庇护所的情报;但从刚才这只羚兔——我们称之为羚兔二号——口中能够得知,清剿人类只是一个“附带任务”,庇护所的位置也早已经有了眉目;它们的主要目的是打探人类新研制的专门对付羚兔的武器,一个近乎莽撞的名为“捕食者计划”的工程的成果。
“你们这些可笑的人类,都到如此境地了都不懂得吸取教训,竟然妄想着故伎重施,创造出新的物种来对付我们。”羚兔二号嘲讽着,“你们的脑子是被野心消化掉了吗?”
那句话可能是一生懦弱的羚兔二号平生最有尊严、最为硬气的一句话。它也没有下一句话了,没有了利用价值的羚兔二号被延祈直接抹了脖子。
“捡点枪带上。接下来去庇护所。”
羚兔二号大概率是没有撒谎的,它没这个必要,临死前要真还演这么一出戏换位思考一下就会觉得莫名其妙。而从羚兔的话里大概可以猜出这个世界人类做的事情:
他们创造出了具有与人类相仿智慧的羚兔,然后翻车了,给羚兔逃了出去,甚至还被反过来打得失去了生存之地。他们现在还不死心,又用同样的方法创造出一个名为“捕食者”的物种试图用来杀死羚兔。
[任务更替:调查“捕食者”]“主神”的声音适时响起。
“先别急着走。”延祈道。
[嗯?]
“问个问题。”
[你之前问得还不够多么?]
“这个世界是你创造出来的吗?”延祈并不理会祂的反问,开门见山。
[……]
[不是。]
“你在此之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我拒绝回答。]
“那就是不知道。你若不准备撒谎,模糊回答其实已经相当于给出了答案。你说你在精神上并不是人类,但从你的种种表现来看你的思维似乎还是停留在人类的桎梏里,甚至不如于人类。”
[……]
“在我之前有完成之前那个调查始末任务的人吗?”
[没有。]
“我记得早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经有人被送进来了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直接去盘问羚兔的。]
“你会把已知的情报共享吗?”
[目前没有。]
“共享给他们。”
[我才是掌控者。]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
“最后一个问题。”延祈同样扬起声来打断祂,“为什么要七天换一批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有求于我。”延祈的语气笃定。
那个声音缄默了。
[不能久留。]祂良久才回答。
延祈沉思一阵。
[我不会再回答你一个问题。]“主神”的声音停下了,像是播音员一怒之下掀了麦克风。
“你把祂惹恼了。”诸决小声道。
“我知道。”延祈点头,“恼了才会暴露出更多的东西,可惜祂溜得太快了。”
诸决又问:“你怎么知道祂有求于你?”
这次延祈和“主神”之间的交谈他已经完全跟不上了,比如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延祈从前面几句话就能得出“主神”有求于他的结论。
“大胆假设外加逻辑推理而已。”延祈回答。
这可真是个答了和没答没有任何区别的答案。
已知的唯一一个庇护所离这里还挺远,延祈找了辆带后座的自行车卸了锁,一屁股坐在了后座上,然后朝诸决招招手:“来。”
“让我开?”诸决惊了。
“你不是嫌弃我路痴么?”延祈抬着眼瞥他。
“我错了,您是GPS再世,之前是小子我眼拙。”
“少废话。”延祈把那把倒刺匕首取出来朝他比划了一下。
诸?工具人?决迫于不可抗拒力坐上了自行车。承载了它这个小身板不应承受的重量的自行车吱吱哀鸣了两声,一瘸一拐地爬了出去。
暮日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