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落风镇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时不时望向碧空，脸上溢起笑意——此地连绵了几日的阴雨，终于等来了一日晴。
在大家久日闭门不出的原因外，这个天气也适合赶集交易，也不奇怪街上来者如此之多。
心安，熟悉，热闹，温馨。
曾混迹市井并听遍了叫卖之声的墨此时的感受，也就这八个字能够表达。
青竹斗笠，棕榈蓑衣，腰系竹箫，身影颀长。
十六字，描绘墨在他人眼中的第一印象。当然，同时也给他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冷形象。
“不在这，说好的在镇口等的啊。”墨进入落风镇，却在镇口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按理来说，这一次她总该听自己的话了吧。
同时墨也在苦恼自己的问题。
不能使用魔极真气，没有星辰之力的探查能力光靠真气的感知就是麻烦。
倏忽然，墨的脑中闪过一道讯息。
自己所见殷月汐受的伤应是内伤，不过方才自己也观察了一下被那股力量控制的人的状态。
攻击的主要形式还是外力。
那么这内伤又是怎么来的，墨心中有数了——那群人中，或许混入了一个正常的人，而那个人，也许就是操控这群行尸走肉的人。
如果能从殷月汐所受内伤之上用魔极真气识辨，兴许就能以此为线索，揭开玄天刀与其力量之间的关系。
是了！
墨也加大了真气的感知力度，将范围由镇口扩大到方圆百米之内。
这种与星辰之力相同的无形感知，即是神识强悍着的探知侦查手段。
小则寻找或观察个人，洞察根骨修为；大则笼罩一片区域，于此区域内的所有东西一息一动，修为能耐，都了如指掌。
这便是神识创造出来精神领域的基本概念。
如墨现在拥有的神识力量，用真气催动出来也不过只能探查方圆两百米的距离，但是如若用星辰之力的话，则是方圆几里之内皆一览无遗。
据说神识也是有境界的，只不过葬天和九极龙玦都告诉墨不要好高骛远，还没到自己涉及和触碰那方面的时候。
墨也就问于此，不再多言，他所要做的就是对龙玦葬天二人言听计纳，没必要去纠结一时的认知水平问题。
反正到时候自己都是要知道的，何必在意这一时呢？
“原来还未到。”
感知到所寻目标出现后，墨松了口气。
在镇外不远处，眺望而去，可以看见一灰袍人正沿道缓缓向落风镇行来。
“提前了一个时辰走都现在才到，看来还伤得不清。”墨眼眸闪过道光，“看来她手中的治疗药怕是对此力量造成的内伤只起的到抑制作用，做不到治愈效果。”
“如此，我得快点把这力量给分离出来，没准晚一步她也就变成僵尸了。”
墨只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一个漂亮的女孩在自己眼前就这么活生生变成了丧失意识的行尸走肉，一张充满生气的脸霎然间转化为毫无生气的阴沉面孔，想想都骇人。
“果然老话说得好，不是北域人就千万不要来北域，这个地方遗留了很多其他地域都没有的古力量和未解之谜。”
“毕竟这里曾经诞生并养育过神武大陆大半的帝皇与轮回王者。”
尽管现在不是了。
都过去啦……
墨轻笑一声，脚下见出电光，动身前去迎接。
殷月汐估计是在温室中被浇灌成了娇惯千金，就属于清高自诩，恃才自得的那一类，也就是墨最看不顺眼也最不堪为伍的那一类。
但因为墨有着包容的心态和和善的本性，所以他一直都把殷月汐当做一个伙伴对待，虽然对方有时会无理取闹于自己，但自己也就呼口气忍了忍然后直接消化忘掉了。
记仇埋怨一肚子火，那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好在墨两番救命于她，使得现在墨说的话她能够认真去听，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忽视。同时也正视了墨的强大，不再像初见那样高傲了。
这样墨就能好好跟她沟通沟通，劝谏她改一改这个毛病。
“……无殇……千万不要……被那褐色气体击中……”
拖着沉重的步子，殷月汐眼中全然可见忧色。先且不说双目所及尽是模糊，她感觉自己胸口燥热四肢发软，真气难以运动，就连行动也是颇为无力。
她很清楚，是一种她未曾知晓的力量侵入了她的体内，并造成的这不良的情况。
现在，她都担心自己不能达到镇口。
可惜再行数步，已然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显然，她做不到了。
意识最后还算清醒的时刻，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关于墨的。
关于墨的霸道、礼貌，冰冷、温柔。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抱歉，乡野小子不知轻重，还望勿怪。”
“对付这几个畜生，倒是绰绰有余。”
……
这时，一道黑影极速向自己靠过来，在自己眸中渐渐放大，那，那是……
“我不该让你个人先行的，险些酿成殒命事故。”
身形终于清晰，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先且入耳，再由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向自己伸来，沿着手臂向上看去，依旧是少年熟悉的面孔。
“委屈了。”
微笑的表情，也许只有在墨的身上才能看到如此风味——暖胜冬阳，意比春风。
是无殇啊……
……平安无事，太好了……
殷月汐竟是一笑，明眸溘然合上，身子也如同断基之柱，径直倒下。
墨接住了倒下的殷月汐，时不时颤抖的全身和红彤发烫的两颊使墨下意识的去触摸她的额头，感受到殷月汐的体温异常后，顿然眸透寒光，气息转冷。
进入认真状态。
看来得先镇住这股力量，再寻一处安静之地为其驱散了。
眼底血红悄然爬上，五指结印，墨小心翼翼的操控魔极真气进入殷月汐体内，释放威压，抑制住正在全身游走的入侵力量。
旋即，全身的入侵力量被压缩回丹田处，呈现一当初墨探查那人体内情况时的情况。
也正是此时，殷月汐一直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缓了下来。
不愧是魔极真气，一出则尽数镇压。
“先找一歇脚处，得罪了。”
血眸褪色，墨扶住殷月汐的玉臂，将她背了起来。施展风雷身法，脚下生风雷，借着朝向镇子的风御风疾行，很快就赶回了落风镇。
“……无殇……谢……”
殷月汐浑身柔软，似喝醉酒般，俏脸搁靠在墨的肩上，与墨的脸磨蹭在一起，嘴里的呼吸不知何时又变得急促了起来。
比之前还更急促。
墨刻意偏了偏头将她的脸微微撞开，挑眉吐言道:
“客气话就不必再说了，稳住心神压住那道力量，好生休息一会，到时候你还得留出气力来自行调理恢复。”
此举使得墨额前碎发披散下垂，半掩左眼，正巧从殷月汐这个角度看去，挺鼻薄唇嘴衔焦忧，璀璨星眸细数温柔，这青涩与成熟并集，倒使墨的侧颜成了无可挑剔的艺术画作，少女也不由怦然心动。
再上哪去寻这么一个宝藏男孩？
当然，背着个女孩让墨也感到很难受。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背着崴脚的钰冰爬山道回家的事情。
那种整个人贴在背上，能感受到后者急促的呼吸，以及特别女孩独有的体香，对一个处男更是一个未经人事并将男女观放得很重的直男来说，简直是爆炸式的伤害。
那种心里跟猫爪一样，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墨仍旧记忆犹新。
不过因为是亲人兄妹的关系，墨倒也不感到另类的别扭与尴尬。
但这个就不一样了。
他本在与澹台雪相处时就跟自己说过这是最后一次这么接触女孩，可眼下无奈救人性命在先，只得食言作罢。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从她体内把那股力量分离出来并找到那股力量的根源所在，好方便墨突破炼气圆满后寻至此地将其尽数炼化，有助修炼。
忍吧！
墨瞑目嘴角微扬，轻哼苦笑一番，行过数条街巷，终是觅得一处旅店。
此镇虽不及祁云镇，但好歹胜过之墨那穷乡僻野之地数倍。
草草登记付费一番处理后，墨背着殷月汐进入房间步入卧室，身子一转轻轻将殷月汐放在床上，扶身坐起，呈修炼吐纳之态。
即刻，墨眼底血红二度爬上，五指结印，对着殷月汐丹田处，大量的魔极真气透掌而出，进入殷月汐体内。
他没有时间说闲话，救命在先。
“我现在为你疗伤，待会会有一阵痛楚，请忍耐一下。”
“嗯……”
墨血红色的眼中浓浓杀意霎时涌现，精细操控着魔极真气融进殷月汐真气，将入侵力量步步压缩。
显然，这一步在面对先前的僵尸而言自然不存在疼痛一说，不然墨第一招辟道式就足以使其伏地嚎叫。
然而殷月汐意识还在，这种真气相融两股异样力量对她而言就如血液中多了新的杂质，倍感难受。更何况魔极真气还不是一般的力量，纵然控制了其掠夺的能力，但其本身拥有的强大压迫力不单单限制与入侵力量，就连她的真气也是被完全镇压，毫无反抗之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又被束缚了手脚挣扎无用。
当墨眼中的杀意不加抑制后，无疑殷月汐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捏住了一样，呼吸变得微弱，脸色苍白。
当然，最让殷月汐恐惧的，还是魔极真气的力量——带着能抹杀一切的死亡气息。但她也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受限于墨的操控，其性情跟其本人一样，进入体内后也是如天地元气入体那般，并未伤及自身，所经所及之处，皆是温和。
同时自幼熟通古籍，见识广眼界高的她也自然能看出墨的这股力量来自道体或血脉，只是却难以判断。
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任何有关道体和血脉的书籍上却未记载有任何相符相近的力量。
神秘，强大。
殷月汐此刻脑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出！”
“呃……嗯……”
墨清喝一声，结印的五指骤然对着殷月汐丹田处隔空一握，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往后猛然一扯。
吞噬并包裹了那股力量的魔极真气尽数从真气中析出，从殷月汐体内回归墨本身。
这种抽取式的手法自然会引起不适与疼痛。不过好在并未动其真气，不至于痛及骨髓，深入灵魂，仅使得早有心理准备的殷月汐一声轻哼罢了。
这一次，血红真气从丹田处卷出的不是土黄色的液体，而是褐色的棱形晶体。
“哦？新品种？”随着强横的气势被其内敛收回，眸中血红渐渐褪去，墨双眼微眯，顺势接住褐色晶体。
颜色与状态有变，估计效果也不同。
不知这一物又将引起玄天刀怎样的变化呢。
“那么现在……感觉怎……怎么样了？”
将此物收入龙玦中，魔极真气带来的反馈也接踵而至——墨只感全身一阵虚脱无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由一手扶额一手扶床瘫坐而下，垂头偏脸向殷月汐问道。
“好多了……”
见墨此刻虚弱不堪，这一次，该殷月汐面布焦忧了。
“从人的身体里抽取力量，对于谁而言或多或少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今后日子注意好好休息，调养自身哈呃……”
墨喘了几口粗气，好容易一口气说成一句整话，却在下一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就连意识也在那一刻停止，险些没有晕厥过去。
果然使用魔极真气这种强大力量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而这个代价对其使用之后造成影响，甚至会危及到性命！
所以不到极端点，不做极端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眼下此景的确是伤到墨的精神力了，连续两次使用魔极真气抽取力量，中间仅仅间隔了不到一个半时辰，根本来不及消化第一次使用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来了第二次，墨根本吃不消。
倘若再来使用一次魔极真气，那他今天就真的要命丧于此，神鬼难救。
“把这个慢慢炼化了，既能恢复你所有的伤势，又能给你的根骨进行一次洗刷，好生利用……”
墨从龙玦中取出手指长度，拇指底宽的容器瓶，止不住颤抖的手好容易才将此物交递到殷月汐的手中。
打开瓶塞，感受到此是为何物后，殷月汐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先呈现震惊与不敢置信的表情，后又恢复了比之前更甚的疼惜神色。
墨的两颊脖颈挂满豆大汗珠，两颊之汗顺着下巴不断的往下滴，正瞑目努力调息。看着眼前如此疲惫姿态的这个男孩——不惜为自己费神费力又费财的墨，殷月汐贝齿不住紧咬下唇，眼眶已然湿润。
其内心深处，却升起一丝莫名的暖意与情动。
难以形容，难以忘却。
“我就在外面……休息一会，需要……我的时候叫我一声……声就好了……”双手好容易支起沉重的身体立起，却因为意识瞬间消失眼前突然变黑，整个人踉跄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太过疲惫了。
“无殇！”殷月汐略带哭腔的惊叫道。
然而墨并未回应，只是怀着救命成事的安心，沉沉睡去。
这是第二次因为太累而沉睡。
这一觉且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通常睡觉无梦的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梦，恍若身回家乡故地，犹见亲人近在眼前，仿佛伸出手还能触碰得到。
屋后满山盛菊开，门前甘棠花叶落。
是夜庭树下，墨负手仰首遥望长空，见繁星融汇点点光芒，挥洒星辉而下，眼中尽是向往憧憬的神色。此虽不及太阳辉煌温暖，也不及月亮清澈皎洁，但其光却如梦幻，有和美的姿色，有华美的柔和。
仅这一点，便足以让墨沉迷。
只是神游梦境的墨却不再是曾经没有丝毫修为的普通人，他喜夜望群星，一者就是真心的喜爱，二者是其道体的冥冥作用，让星辰对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三者是他也梦想如星辰那般，闪耀璀璨。
“墨哥哥。”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响起了熟悉却然悦耳舒心的呼唤声。
他闻声身若触电般，转过头去，只见一身袭白衣却不沾染纤尘，长发如瀑且束了条银带的小仙女莲步轻摇，朝自己靠过来。
是钰冰啊……
肌肤胜雪，娇俏可爱，纵虽不及韶龄十三亭亭玉立，却胜过万千国色二八芳年。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作歇息呢，每天墨哥哥很早就要出发的呀。”
是的，这个时间点墨已经熬完药并已经送到父亲房间，自己也准备睡觉了。
“正准备呢，钰冰怎么这个时候……”墨转过身子轻声回道，却见秦钰冰娇美的面容上布满泪水，顿时僵住。
“钰冰做了个梦，梦见墨哥哥变了，变得冷血无情，不要钰冰了……”她猛的向前扑入墨的怀中，啜泣起来，“墨哥哥，钰冰害怕……钰冰不要墨哥哥离开，墨哥哥不要抛下钰冰。”
墨合上眼睛一阵苦笑，随即一只手抱住怀中的女孩，取出手绢揩干女孩面上的泪水，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并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呢，钰冰和父亲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爱人，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们呢？”
“作为一个男人，父亲的孩子，钰冰的哥哥，照顾家人与家庭是一辈子的事情，钰冰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
她的话倒是没错，墨对于毫不知情的秦钰冰而言算得上是不辞而别，甚至是一去不返，难免会有这样的担心与疑虑。
“因为，因为……”
秦钰冰俏脸微红，轻踮脚尖伏在墨的耳边细语轻言了一句让墨面色再度僵白的话。
这一句话，让他想起了童年旧事——那段不敢再忆起的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