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头也不回,轻叹道:“这些时日麻烦你的,我会尽我所能的补偿。”
“但是你说过……你的伤……”殷月汐关上门,慢慢上前靠近墨,小心问道。
“运气好。”墨摇摇头,转过身子,“而且是我应该问你才对,这几天身体没感到什么不适吧。”
“还说呢,帮我驱毒自己消耗这么大。”殷月汐鼓着小嘴咕哝道。
“帮你驱毒有理有利,理在不论怎么说你都是跟我在完成同一个任务,算得上是伙伴,焉有不救之理?”
“而利嘛在于你我之间的交易,在此之前我还帮你挡逆兽匿守区域的魔兽,杂鱼还好,主要还跟几个四阶魔兽较量了一番,受了一身子的伤,差点没把命给交代进去。要是你再出事,我就是白白挨了一群魔兽一个晚上的毒打,上哪哭去?”
当然,后者只是墨为了合理一点编的一个谎言,而这被毒打的可不是他,而是魔兽。
准确来说,是场屠杀。
凶残暴戾,毫无人性。
在沉溺于杀戮与血腥的墨面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
甚至,他在还渴望更多。
正应了他在魔极真气战斗状态时的一句心里话:
“与我为敌者,一个都不用留!”
“噢……”殷月汐垂耳低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无殇。”过了一会,殷月汐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玉瓶并伸向墨,另一只手扯了扯墨的衣服,“这里面的东西是以魔兽血液和聚气灵药所炼,可以恢复大量的体力和真气,是武者用于果腹以及补充真气的常见丹药。”
相对武者而言,平日里修炼消耗的体力自然比普通人要大得多,那么吃的东西也自然显得格外重要。
像一些大势力的学员或子弟,日常吃的便是这种由魔兽血液所炼制而成的无品阶丹药——“血丹”。
对于普通的食物,如馒头,稀粥,甚至一些菜肴都已经淡出他们的视野了。
正像殷月汐说的,服下一枚正常的血丹,就能补充一整天的体力消耗,即便是像墨这样的苦修,也不会感到饥饿。
并且长期服用血丹还能达到类似淬体的效果——提升气血,增强肉身实力和经脉活性。
而殷月汐递给墨的自然就不会是普通的血丹,经她之手,将一些可以补充真气消耗的聚气药材也炼制成丹并与血丹相融,成就新品种的血丹,既可以补充体力,又可以补充真气。
这种手法墨在古籍上有所观阅,联系殷月汐的背景身份也不难想象殷月汐可将此手法用得炉火纯青。
“不愧是东荒炼药大世家的小姐,一出手便是七成的药力,佩服。”墨接过玉瓶打开瓶塞,道源真气加之感应后收入龙玦中,笑道,“费了不少劲吧。”
“以前这样做的确是要大费功夫,但是呢……”殷月汐掩嘴浅笑道,“有了无殇给的精纯元液嘛,做起来就是小菜一碟啦。”
墨给殷月汐的精纯元液可不少,那一小瓶足足是四滴有余,拿出到外面去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话说你能拿出精纯元液,再加上刚刚使用了空间容器,也就说明你来头也不小哦。”殷月汐抱胸撇撇嘴说道,“而且你作为一个北域人居然知道我来自东荒,也证明你见识不窄。”
“不知道逆兽匿守,更是抱着凌人的态度,服装审美与行事风格与正常的北域人格格不入,除了东荒那个地方跟北域有这么大的差别外,还有哪里呢?”墨伸了伸腰,整个人倚着开窗向外倾去,“有了这些点,需要依靠见识来判断吗?”
“不过让我感到惊诧的是,你对我的态度居然转变得这么快,那刚见面的时候还是一副大小姐脾气,现在怎么就这么老实了,简直跟戏剧中的变脸一样。”
殷月汐白了他一眼,无奈道:“我也不是初到北域么,途中也遇到过跟你初次见面给人印象差不多的佣兵,一个个大大咧咧啊,举止轻薄无礼啊,言辞粗鄙等等,给弄成了一个惯性思维了啊。”
“哦,原来我给你的第一印象是大大咧咧,轻薄无礼?”墨嘴角一抖,“拜托,我可是很克己守礼的了,这一路走来不是你一直在摆那个臭架子?”
“斗笠蓑衣形象的话都差不多吧,你呢还得外加个毒舌和酒徒……”当殷月汐捕捉到了墨那欲杀人的目光时,脸色骤变,瞬间就转了话题,“咳咳,不过呢后面我发现你这个人呢其实蛮好的,蛮好的,嘿嘿……”
这要不是殷月汐及时刹住车,估计墨气得把她脑袋给拧下来的想法都有了。
好嘛,我还是太天真了,还以为这家伙是想通并认识到自己错了,感情这货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过错,也难怪她受的是东荒的那一套极具女尊男卑倾向的文化教育。
所以我在她眼中就是个该被当做工具使唤的工具人呗。
唉……
“不可理喻……”墨轻叹一声,随即走开。
他提不起气,也没什么跟殷月汐好说的,谁让她观念与自己不同呢?
忍咯……
“啊噢……”
接下来该轮到殷月汐发愁了。
本来打算的是等着墨醒后化解之前的尴尬关系,结果自己顺着原来的性子一没注意反而更将其加深,而且似乎还惹怒了对方。
这也使墨内心的想法更坚定了。
“只待我内伤恢复,交与完任务便离开这是非之地,送走这是非之人。”
也正是此时,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也由小渐大响了起来。
街巷石泥青,轩阁瓦覆檐,笼烛显葳蕤,灯火尽阑珊,从墨这个角度望去,半镇街巷两侧景,全然收入眼底。
墨侧着身子,肘撑窗槛,萍雨击面,碎发贴额,星眸微眯,怔怔发呆。
不得不说,他就很享受这种感觉——市井俗风,为之亲切,使之动容。
尽管雨不似那时倾盆入注,寒意袭人,蚀骨摧身,却也不似曾经凄冷无情,洗刷垢面蓬头,血迹污泥。
感伤?
谈不上。
无非感慨天道无常,造化弄人。
“春夏交替的雨季到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勾成一个完美的弧线,轻笑出声,“百草生芽,晨晴夕雨,不知道钰冰和父亲有没有增减衣物,注意身体呢。”
“而雪,应该也启程前往学院了吧……”
一想起秦钰冰和澹台雪娇羞可爱的模样,墨嘴边就越是洋溢幸福与满足,也让一侧的殷月汐羡煞不已。
早有言,墨的颜值是对女孩的一大杀器,自然侧颜如何亦无需多言赘述了。
能让天人之颜但少有言语的墨为之呢喃挂念之人,在他心里,是有多重要呢?
羡慕却只能叹惋。
“半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时间完全不够用啊……”墨攥紧的拳头不住颤动,“但失约一事,我绝对不会重蹈,绝对不会……”
“雪,钰冰……”
在他的心里,誓言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他修炼只为了两个目标,一是梦想,登顶武道巅峰,九天为尊;二是誓言,成就绝世强者,守护爱人。
而自与澹台雪交心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异样的情感,他已经将澹台雪划入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这种情感,使他无法忘记她的绝美容颜和秋水清眸,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每每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是会不禁脸烫耳赤,束手束脚。
无论多少次,看多少次,这种异样的感觉都未曾有变。
或许,这就是情窦初开的心动吧。
如果说自己对于秦钰冰的情感更多是来自于幼时的彼此喜欢,纯洁而又简单,以及后来自己因为不能修炼的缘故而不得不去放弃与斩断这份情感,内心深处对于秦钰冰的愧疚和不舍的话,那么对于澹台雪,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对一个陌生异性的内心有所触动。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月邂逅,但相似的命运,互相信任与依靠的臂膀,互相勉励打气与温暖的给予,无一不将这份心动的情感互诉彼此,纵然不开口,也能知道彼此心里所思所想。
也叫做,互相吸引并俘获彼此的心。
这种喜欢,对双方来说皆是第一次,而且是毫无阻力的互相喜欢,对于墨而言,他就像感受到自己尘封的内心正在对澹台雪毫无抵抗和保留的开放,而后者带来的东西,正是他常年欲求不得又难以言表的渴望之物——来自一个朋友的真心问候与温暖祝福。
至于为什么,真正有过触痛之人自然会理解,就像澹台雪这般,无需多言便能走入墨的世界。
好听点叫做两个苦命者互相的力量给予,而难听点便是叫做两个重病者相互的聊以**。
至于世上还有多少如墨这样渴求太阳而又害怕光明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的内心才知道。
同时也是相较他们而言,墨算得上十分幸福的人,所以他,早已感到满足了。
墨虽然嘴上还倔强,可内心早就承认了自己与澹台雪这种特殊而微妙的关系变化以及成型之后的恋情,所以他才会把澹台雪与秦钰冰放在情的同一位置。
虽然爱自己从未变过——因为自己的爱,也从来不是单独的。
人往往不会给予他人分毫的爱,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冷的,而人这种生物自生来便是有利己的观念,更多人考虑到的只是自我的温暖而非他人。
进一步说,纵然有,不过后天的内心震撼而改变或是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妄图付出一点爱而获得,这便是垂钓。
墨不算前者,也不算后者,他利己,也敬人,趋于两者之间。
就像他在决定要不要回身救殷月汐的时候,他的爱已然被诠释。
克己,尊人,大道,博爱。
但在面对情这一方面上,他的爱似乎就显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对他而言,一者是懵懂单纯时的约定,一者是情开萌动时的誓言,两者,皆放不下。
……这,算是多情吗?
现在的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在以后,自己也依旧无法回答吧……
不知多久,墨的一头碎发已被浇淋得下垂贴面,掩住双眼,两肩衣襟也不免湿透,而沉浸在回忆与内心世界的墨丝毫没有察觉冰凉的雨水正逐渐侵入自己的口鼻或顺势流淌而下,润湿胸膛,失去神光的灰暗双眸,仍是装满着迷离的望向远方。
内心的阵阵涟漪,使之不闻风雨声。
然而这副沉思的模样,谁见之也会不免心生怜惜。
“无殇……”殷月汐面色不自然,轻语道。
“……嗯。”或许是沉浸太久了关系,稍稍回过点神的墨竟不自觉的用他对澹台雪与秦钰冰的柔和语气回答道。
“之前的事情,还有刚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见墨态度尚佳的殷月汐深深的对着他鞠了个躬,标准而认真,“我知道我的很多缺点会给你带来困扰,但我一定会去克制去改正,希望无殇不要生气,好么……”
眼角的余光瞥见殷月汐眸中的紧张和不安后,墨阖眸轻笑一声:“罢了,我不喜欢强求更变他人的意志,也无需他人为了我而去改变什么,我会慢慢习惯和适应这样的你——至少在这段合作的时间里是。”
“如果非要用北域的观念来说,无奈之举的妥协不如平心静气的忍耐。”
“你觉得呢?”
殷月汐的粉面泛起红晕,轻微颔首后又使劲摇头,有些难堪道:“我会改变的——至少……不被你讨厌。”
“难为自己的事情就不要想着去做了,大小姐。”墨摸了摸鼻子,无奈道,“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你这个身份会只身一人跑到北域来呢,你就不怕危险吗?”
“我可没说过我是一个人来北域的哦。”殷月汐回道,“两个月前,我的哥哥要前往北域说是有事,而我呢刚好也想看看北域的古老土地,是不是跟书上写的那样盛产灵药以及保存着上古中古所留下来的遗迹。”
“所以我就跟着哥哥一块来北域咯。”
“……那你为啥一个人要出来乱跑不跟着你哥,差点命都丢了,胆子是真的大。”墨一阵无语,“在北域没有足够的实力,千万不要前往聚集太多人的地方,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再说了,你这一消失,你哥还不得着急到炸毛。”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因为在来北域之前我哥就给我留下了几道武者气劲,如遇危险可以释放保命,所以我哥其实挺放心我的,”殷月汐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就想多看看北域的人情和风俗,以及提升一下我的炼药术和武道修为,在临江郡位置的时候,据说有一份佣兵任务已经发布了很久,加之我也的确需要一些魔兽精血和药材用于炼制丹药,更有其报酬就是我说的一本王阶剑法的残本,所以自然也就想尝试看看能不能完成。”
“本来以前在东荒的时候,我与一些人也跟三阶魔兽战斗过,所以也没太在意,哪只北域的魔兽居然要比东荒的魔兽凶残那么大一截,而那几道武者气劲也就剩下最后一道了,嘿嘿……”
“我的天……”墨双眼一翻,彻底被这家伙给打败了。
你敢相信她来这么一个地方只是来玩的?
这胆子真就大到离谱,连一个三阶魔兽都打不过的人还想着完成这等任务……而且她好像不知道,没有佣兵的身份,取报酬只能取到八成,而像剑法这类的报酬是压根取不到的。
这哪是什么温室花朵,明明是一个已经被浇灌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你哥也是真的心大,就这么轻易放你出来……”墨啧啧碎念道。
“在走之前他跟我说过,这武者气劲只要还在我身上,他就能感应到我,而他处理完事后,自然会来找我。”殷月汐小手托着两腮继续说着,跟着墨顺着那个角度看向窗外,兼听风雨,“只是没料到,都已经过去两三个星期了,哥哥依旧没有消息。”
墨会意一笑:“他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才会来北域啊,时间久点也可以理解。”
“敢带着你这个千金宝贝出来,他的武道境界起码不会低于御天境吧。”
“那等修为的话……啧啧,还好你没有用最后一道气劲,不然你哥非急得要把整个北域翻过来找一遭。”
“……照顾好你自己,少让你哥担心。”
同为哥哥的他很清楚也深有体会亲人遇险时的心情。
当初钰冰病危到性命攸关之际,自己又因为没有任何修为,没有能力攀爬进入更深更高的山脉为其采药,就只能无能的在一旁祈祷上天。
日日夜夜的守候在其身旁,点烛燃香,求地求天,求鬼求神。
就在自己快要绝望的时候,所谓的祈祷给了自己奇迹,钰冰的情况终于是有了好转。
因为奇迹的发生,那时的自己,还相信着命运——也坚定了自己永远是个废物的现实。
不想失去的滋味,无法用语言形容。
因为有过痛,所以不想让他人也遭受同样的痛,才会变得多管闲事,才会变得顾及他人。
变得,心地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