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再好的地方,心里无感也只是荒凉而已。”青玄羽闻言眼前一亮,接上墨的话。
“所以,何必提及那些过往平添荒凉,眼前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呢,对吧。”墨也长叹一声,“荒凉,荒凉,不但荒凉,更是荒唐……”
“也是。”青玄羽不由勉慰一笑,穿过衡门,向大街深处走去,“我带你去吧,顺便也小憩一会。”
墨也没有多言,取出棕榈蓑衣和竹斗笠披戴上后旋即就跟了上去。
内着兽皮氅,外披宽蓑衣,腰挎玄天刀,头顶竹斗笠,口叼长青草,好一副江湖浪子的样子。
就差一壶上好的老酒了。
上次过街是背着殷月汐忙着找地方给她剥离体内的伏邪正气,白日里没有时间欣赏两旁的建筑。
这一处鳞次栉比,下一方错落有致,新老建筑的交替倒还新鲜,也让墨感到莫名的彷徨。
虽说是跟着青玄羽不至于是迷路,但毕竟是从山村小镇里出来的,相对大一点的城镇或是城市,对他而言用迷宫比喻似乎也不为过。
两侧仍是熟悉的叫卖声和人流的嘈杂声,两眼所及仍是熟悉的来往行人,可惜不一样的是皆换了模样,换了身份,换了地方,换了一切记忆里的一切。
以及,那鄙夷的眼神,冰冷的注视。
……
真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东西了。
好家伙,已经挥之不去了是吗?
“嘁。”
墨猛地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一些,眼中除了冰冷再无其他情绪,那平静得可怕的脸似乎定了型,都不带变化的。
就好像他压根就没有感情一样,只板着那张生硬的面孔,令人不安。
一路无话亦无事,墨和青玄羽来到落风镇的公共澡堂。
在青玄羽去办理名额的时间里,墨就倚靠在柱门口,对着外部建造和内部大厅上下一阵打量,稍微感到诧异:无论内外,整座建筑大部分由石英石和大理石构造,故而在视觉上看去大部分呈现是灰白色,其余的部分还是由防潮防湿效果不错的松杉木板或木墙构成。
不过这里的墙壁就不显得老旧,反而看上去光滑崭新,也许是石英耐腐蚀加之有人定期打扫清理的关系吧。
剩下的话,公共澡堂给自己的大体感受可用一个字形容:大。
“小墨,看来我们今天还算走运呢。”青玄羽从办理台前走回,处办完程序的他拉着墨向更深处走去,“又或许是来得早的关系,这里还没有人吧。”
“其实要我说,镇子里的人能在家里洗又何必跑到这种地方来呢。”墨说道,“我觉得这种地方应该大部分是为行人旅客服务的才对,相对而言,住在旅店的人才需要公共澡堂吧。”
虽说墨找的那家旅店是拥有其独立的澡堂的,甚至还有专门的个人澡堂空间。
“小墨说得是,只是呢,在公共澡堂泡澡洗浴可以有互相交流,谈天说地的机会和选择,哪怕喧哗一点也无伤大雅。”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里可是增加感情,吐露心声的好地方。”
穿过走廊,即各个澡堂的更衣间门口,终于到了青玄羽选好的澡堂门口,掀开门帘,来到更衣间。
浴巾毛巾这些洗浴用品墨肯定是自身携带的——他可是在购买日常用品上花了一笔不少的钱呢。
龙玦空间中,墨可是储积了一堆东西呢。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酒茶,以及各种食材——蔬菜,水果,肉类等等。
想吃什么,墨随时都可以做。
当然在这里,墨取下竹笠蓑衣后,就很自然的将一身血浸的氅衣短袍脱下,放于门口的澡篮子中——待会会有人来收取衣物洗干烘干并返还。
“话说回来,跟小墨初次见面时小墨的衣服好像不是这个吧,这身衣服倒有一股……东荒味。”
“是,这一身衣服本来就不是我的,都是我给你说的那个蠢女人给我换的。”想到这里,墨只觉下半身尤其是双腿间的那一片陡然一阵发凉,身后感到莫名一阵寒意。
“蠢女人?呃……”青玄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便想起了墨第一次跟他见面时说的话,忽然一笑,“哦,原来那个女人是东荒人士。倒也不奇怪,毕竟东荒人的观念思想跟北域差距是挺大的。”
“别说了,一提起她我就感到不舒服。”墨啐了一口,把玄天刀收入龙玦空间,用浴巾裹臀缠腰一圈,将自己的私处遮住,又将另一浴巾搭在肩膀上,左右拉开澡堂和更衣室的间隔门,朝着澡堂浴池走去。
“嚄。”
很显然,这里的水是刚刚才放好的。
虽然池水雾汽迷眼,但是却丝毫不烫,温度也恰到好处,而且……
这池水中的药力波动……
“玄羽,没想到你选澡堂还挺讲究的。”墨俯下身子伸手一触,温和的药力便为魔极真气所察知,“这一池水加了不少好东西吧。”
“你我是武者,就如饱腹一般都服用血丹那样,用药水洗浴泡澡似乎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在帝都以及学院的公共澡堂里更是常见。”青玄羽后墨一步进入澡堂,
却先墨一步进入水池。
“莫非已经身为炼气武者的你还不知道?”
墨怎么不可能不知道,北冥岳可是送了他那么大的资料百科呢。
他只是没想到青玄羽把自己带到这里还让自己免费享受,心里实属过意不去。
“你还别说,我还真没这么享受过。”墨也不予啰嗦,整个人也钻入了水中,激起不小的水花,“那要是平时,我都是直接找一处干净点的池塘或者小河跳进去洗的。”
“我是个穷小子,哪像你们那么富裕——走运捡来个空间容器都不敢暴露出来,生怕别人给抢了去。”
墨的脑袋从水中冒出,整个人靠着边,尽量让水的浮力托着身体以便全身的放松。
恰到好处的水温引导着大脑不断放松,褪去堆积的疲惫,使人舒服得忍不住想呻吟出声。
泡澡的惬意,是浸在水中皮肉的酥软,是瞑目呼吸神经的松弛。
同时,在药力的温养滋润下,墨体内经脉本来由于魔极真气持续运行作用的副作用而略有阻塞不顺的,此刻也舒张缓和了下来。
“小竹的纳戒是运气所归——那是在一次任务中的惊喜收获。”青玄羽自然地抬起那只戴着指环的手,“而我这纳戒……却是故人所赠。”
“空间容器不是小物件啊,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整座学院莫说学员,就连导师都未必全部都有空间容器。”
“那就是你们运气不错咯。”墨那红脸上浮现少见的舒适神情,“话说回来玄羽,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有何事相叙?”
“还是,要事相商?”
“嗯,的确是。”青玄羽捧起水往自己脸上搓了搓,“待休息一段时间后,再谈不迟。”
他知道墨是那种无功不受禄之人,亦是那种戒备心极强的那种人。在他面前,钻字眼以及拐弯抹角的话反而是别说,搞不好还会引起反感。
正因如此,墨也喜欢青玄羽的性格,跟他在一块或者办事根本不用多心眼让别人感到不适。
而殷月汐就不一样,这个女人他是不得不防,太危险了。
在墨所在那区域的水因为其一身血泥污垢的关系,颜色变得微黄带红,略显浑浊。
“玄羽,你是怎么对付那群怪物的,我看你身上都没怎么染血。”墨瞥眼看见青玄羽除却臂肩上有一两处伤口外,其余皆是白皙透黄的完好皮肤。
更奇怪的是,一个正常人泡澡皮肤会胀红再合理不过——即便是墨也是如此,但是青玄羽却仍旧入浴时的肤色。
“敌人是棘手,不过跟那日的魔兽群比起来就差远了。”青玄羽揉揉眼,慢悠悠地答道,“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比那个大块头解决起来要轻松不知道多少倍呢。”
“那日如果小墨你不出手那就将是一场恶战咯,虽说我是有把握能打赢的吧。”
墨点点头,他知道青玄羽还有藏着的底牌。
“倒是你……光是闻着味道的腥味都能猜到经历了些什么。”青玄羽目光投向正抠搓着身上硬化血泥的墨。
“蝼蚁送命,王牌看戏,我也只能算是侥幸突围吧。”墨摇摇头,以无奈的目光换了回去,“我很讨厌别人注视的目光,这让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啊,抱歉……”青玄羽双目一闭,尴尬咧嘴笑道。
之后他们便是互相讲一些客套恭维话,扯一些奇闻趣事,以及分享一些自己的修炼心得。
时间一长,一池的水也渐渐温凉了下来。
享受了近个半时辰,两人也打算离开了。
更衣室里,突然响起声声拳风。
“嚯哟,泡完之后非但没有一丝想睡觉的疲软感,反而是更加精神了。”墨挥动了几下拳头,发现更加来力,惊讶道。
“看来小墨还没有体验过这些呀。”青玄羽早已重新穿好衣物,就等墨了,“今后到了学院多出来走走,光读死书可不好,要亲眼去看看,亲身去了解。”
这也不怪墨迟迟不穿衣服,是因为……还没干。
对的,青玄羽的衣服已经洗干烘干并送来了,他的还没有。
“不应该啊,那身衣服有那么难洗吗?”墨只手叉腰,另只手摸着下巴,前额还爬上一条黑线,郁闷地说道,“别是洗得时候出了啥意外然后现在无法返还了吧。”
“不然我去问问,顺便把这场消费给支付了。”青玄羽见墨有些抑塞羞恼的样子,不免一笑。
“那就多谢了,我消费的那份帮我记着,以后找机会还给你。”墨从龙玦里取出件浴袍披上,“如果说出了意外的话,那衣服我就不要……”
“不不不,如果坏了的话也还请还给我。”
这衣服是殷月汐的,是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东西,自己可没有取舍的权利。
而且这是在自己使用的时候坏的,自己就更应该负责才是。
生命之力经历一段时间炼化后,体内游走的魔极真气的量也逐渐趋近正常。也就是说,墨使用葬天剑抑制剩余的魔极真气后还是可以调用一点点星辰之力的,虽然微乎及微,但是做一些针线的精细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加上自己本来也做过不少制裁缝纫的事,在这方面也算有点经验,相信有星辰之力这强有力的辅助工具的话,补成原物是没问题的。
“好。”青玄羽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走廊间的交流声与走路声略显嘈杂,墨整个人又靠在了墙壁上,深深地吐了口气,哂笑不已。
不知道他是不是对靠着东西有什么执念或者怪癖,一旦有靠的地方就总想靠上去。
“居然为了一件衣服就要使用星辰之力,呵,我怎么堕落到这种程度了。”
“前两次都是半路上与心计女人的意外邂逅……玄羽,你可来得真及时,离开了凌宇后,我还真找不到可以开腔随意聊天的人了。”
心灵,既然选择并被荒凉选择,那就走到底吧——这是最保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因为没有了约定之人与誓言对象,也就不再渴望未来的重逢,以及对未来的重逢时美好的虚妄幻想。
渐渐的,周围的一切杂音皆不再乱耳烦心,他合上了双眼,聆听并面对识海里即将来临的风暴。
……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梦里,我喜欢上了一个名叫秦钰冰的女孩,一个名叫澹台雪的女孩。
我曾与她们立下誓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曾情窦初开的内心悸动,那曾怦然心动的手足无措,那曾朝夕相处的暧昧潮涌,那曾敞开心扉的冰雪消融……咸悉知如初。
兴许是上天为了照顾时常换面具的我而刻意为之,让她们的身份与身体,重合到了一起。
可是上天不知道的是,我的面具也同样是换着来面对她们,这样一来,面具下的我已经不知道用哪一张面具来面对新生的她。
而当她知道我多变多面,因人而异的一切后,她是否会远离这样一个虚伪的我?我与她们的友谊与感情,是否还能延续?
真的好怕,她也如他们一样用冰冷的眼神,用冰冷的话语来痛斥讥讽我的自负与自卑。
是的,她们隐瞒了我不少,我也欺骗了她们很多,彼此皆在无形之中予以对方一记伤害。
只不过我先感受到了。
原来我从来就没有过真挚,有的只是我自己如傻子一般认为只有自己才藏着秘密,藏着对身边之人的秘密,藏着对亲近之人的秘密。
我错了。
但当我询心一问是否这份感情出现破裂时,我沉默了。
我不敢相信,不敢接受。
龙玦告诉我是我的自卑害了我,可是离开它,我又还剩下什么呢?我还是什么呢?
不被认可,也啥都不是。
美梦眨眼间成为噩梦,将我惊醒了。
醒来,我发现这又不是梦,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或者说,的的确确存在着。
还是说,我一直都只是活在梦里,活在那难辨真假,不分实虚的长梦之中……
“造化鸿蒙,九曜星辰又如何,我终究还是一介凡人,一个人啊。”
压死这个负重修炼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增重的葬天剑,而是那早已在感情上脆弱不堪的心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当饮酒不能够再麻痹他的神经后,当倾诉不能够再释然他的初衷后,那陨泣的模样才是他在这梦幻之中,唯一的真实。
“谁能,帮帮我……”
“谁能,救救我……”
这就是一个傻子试图完美计划一切的故事——一步有失,满盘皆错。
这就是他为了达到最后理想的目的,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也是九曜星辰的天命注定,更是神魔两极的大异小同。
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