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楼的酥皮槐饼，十全斋的水晶橘子，老陈铺子的炼白酪，零零散散各式各样的名吃装了一大筐，夜小楼熟练地从篮子里抽出根比长牌略厚，沾满炒熟芝麻的百善麻糖，对着床上咬着大拇指熟睡的小丫鬟露出无声坏笑。
熟芝麻和焦糖的香气很凝实，顺着糖片钻入绿雪的琼鼻里，惹得小鼻子像狗狗一样一皱一皱的，连大拇指都离开了小嘴。随后，贪吃的丫头就像是哺乳期的小动物一般，闭着眼睛拱头咬住了枕头边的麻糖片，然后一截一截的吃了起来，而夜小楼则慢慢抬高了胳膊，像是逗弄仓鼠一样让绿雪吃着吃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啊咧，是梦啊……啊……小姐……”
在被咬住手的前一刻夜小楼松开了手，而吃下最后一点的绿雪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夜小楼，张开小嘴不禁打了个哈欠，露出淡粉色的舌头。
……为什么有种想把手指头伸进她嘴里的冲动？
三天相处下来，夜小楼已经逐渐摸清了人物之间的关系，遇见薛晚铃就直言相对，遇见夜慎就使劲怼，而眼前的小侍女和自己比起“丫鬟和小姐”，更类似于“宠物和饲主”。除了底子好，大量的投食也是让绿雪漂亮的不像普通丫鬟的重要原因。
夜家庄的宠物女孩？
“小姐，我这就起来，您……您在外面等一会儿好吗？”
“为什么？”
夜小楼没过大脑脱口而出。
“小……小姐……”
绿雪捏紧了被子，婴儿肥的小脸又浮满红晕。
“现在还是白天……”
…………嗯？？
这个文正经一点就这么难吗？
“小姐的心思，绿雪明白的，我……我今晚会去的，所以小姐……拜托了……”
绿雪的奶音里已经开始泛着哭腔，让夜小楼措手不及，五迷三道地走出了房门，站在廊沿上捏着下巴陷入了注定没有结果的深思。
我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要是懂了麻烦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话说夜小楼，你……你好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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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点心不止为了跟绿雪玩喂食，更重要的是给谢先生的宝贝孙子讨个好，从他老子那儿换个能进入承天书库的牌牌。夜家的书房多得是生意经和特产目录，可真是研究历史地理还得到这儿来。
这是上任承天府知府大人的政绩，本人已经调到了京师。听说当年兴建书库广泛呼吁各组织团体踊跃捐赠书籍时遭到冷待，还是名门周家帮忙解的围，此后多年出乎意料地形成了良性循环，让书库有了如今的规模。
随着书籍的增多，现在的书库多了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非精品不得入库，这也让大批有志于著书立说的人视作品被承天书库收录为荣耀。
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哪里有的选？
所以在承天书库里，只要用心总能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两本意义不明的奇怪书籍，而那定是早年收录的作品。
楠木架梁，桂纹刻柱，采光最好的几扇窗下排着榉木桌凳，金色的光线中漂浮的微尘和女孩修长的睫毛清晰可见，白皙的皮肤有些透明的脆弱精致感，樱色小嘴微动，似乎是在诵读什么名词雅句，美好的样子让几位年轻的学生总是忍不住红着脸偷看，暗自猜测着是哪家的姑娘。
但如果走近了，他们表情一准儿会精彩无比。
书籍翻动中，只听见夜小楼小声絮叨着。
“洞玄子？没有配插图的洞玄子，算什么洞玄子？怎么教化苍生？差评。”
“咦等会儿，居然全在附录里……强啊，居然还有分解动作！不说了，帮朋友买的，宝贝很喜欢，评分已改。”
“嗯？《扑猫策》？什么东西…………我去，居然是从丈夫平日表现来判断是否蓄养有外室的方法，好吧，小瞧封建社会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我的错。”
“有没有搞错，账簿也塞进来的吗？咦？有猫腻，居然有个藏头诗……柜……掌柜的……大……笨蛋？语气好微妙啊…………”
明明是来查资料做正事的，但不知不觉书库就成了夜小楼的快乐源泉。
就跟手机似得。
“史书的话……听说该看这个吧。”
夜小楼从绿雪手中接过一本大部头，拍了拍封面放在了桌上，一打开封面就乐了。
“余求学数十载，起莲台而至食月，步无数而见苍生，终成书《有载》以智天下，不拘族类，无论姓氏，但教武道通神而文人亦非等闲也，力有穷尽，智传千古……”
“友尝笑问何以此题，答曰：平生唯鄙凡脱口必引经据典者，观其有朝一日欲引周氏子之说而言‘《有载》有载——’，恍若‘悠哉悠哉’，岂不惹人一笑？”
“诸君，且观《有载》而游哉！”
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有点孩子气和恶趣味的老学究，抚着白须对着读者挤眉弄眼哈哈大笑的样子，令夜小楼也不禁露出微笑，心中却不由生出浓重的敬意，同时也第一次对大部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是个妙人。”
夜小楼小声的自言自语。
“……周佐，字佑仁，号三人亭主，周家庶子，因史封圣却也因史而被刨了坟，死后还被逐出周家，确实是个妙人，但又不仅仅是个妙人。”
“谢先生。”
绿雪慌忙起身，夜小楼也跟着一起，对着有些佝偻的老者鞠躬行礼。
“五十年前读史必读《有载》是常识，谁能料到有朝一日一本史书反而成了禁品啊…………”
谢老先生唏嘘着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议论此事，转而笑着对夜小楼说：“夜家小娘，难得你最近经常来读书，看来真的是懂事了。女孩子家，还是不要成天舞刀弄枪的好，边关虽然紧迫，但破了天也烧不到承天府来，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做做学问总是比混江湖要强。”
“先生教训的是。”
夜小楼有种玩了几个小时的手机，刚开始学习就被老师看见，然后表扬一通的庆幸感，见好就收的再次低头行礼。
“多帮帮你家里，你大兄……”
老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仿佛在怀疑人生。
“还有啊，别给我孙儿喂零嘴啦，这还离换牙早着呢，牙都快掉完了。”
老先生哭笑不得的说着，弄的主仆两人尴尬无比。
“这个牌你拿着，以后想来随时来，每次借书不得超过三本，不得他借，月还。不过，辛、壬、癸字区的书，例如《有载》，虽然现在管得松了，但还是只能在书库看。”
“谢谢谢先生！”
这次夜小楼是真的惊讶了，感激地行了一礼，目送老先生背着手转身离去。
说是不得拿出承天书库，但实际上《有载》被统一销毁过，现在还在流传的都是残本，十四史折了八册，而书库内仅保留了剩余六册中的四册。
自锦帝长徙，定居澄江内套人族方有史，直至当今，历经十二朝近六十国，留下的却大多是中间一部分记录，最早和最近的史实出现了空缺，令夜小楼很是在意。
而据绿雪所说，《有载》的真正厉害之处在于最早的几册追溯到了锦帝长徙，人族繁兴之前，那几本书的成书过程中，那个胆大包天的周佐老先生作为一介书生，居然是去请教几位妖族和灵族大圣，口述整理完成的！有几本甚至在末尾特别鸣谢了白帝和月池公！
这根本就不是人族史！是世界文明史！
周大爷，强啊！
这回换夜小楼唏嘘起来，有些不能一瞻前几册的惋惜，以及《有载》被禁的慨叹，同时也真正理解了读者按中那句“智天下”的分量。
不过谢先生的一句话打动了她。
没谁规定穿越就要出人头地武道称雄吧？虽然身体的原主有那个志向，但自己作为咸鱼要有咸鱼的尊严，又没系统，作为美少女，肯定是按照变身文的套路种种田写写诗搞搞发明和工业革命才是王道啊。
夜小楼越想越觉得可行，恨不得现在就靠着夜家的家底发大财，却在拿书时分心闯了祸。
“糟糕！”
看着手中仅存的书皮，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蒙学常识》，而书架里原地留下一沓泛黄的书页。
整个脱线了啊。
算了，借回去，拼起来再还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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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州阙月城的主干道还是很平坦的，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里的夜小楼神游在外，不时发出瘆人的傻笑，看得绿雪一愣一愣的，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小姐，你————”
“客官，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什么叫我切的多了，我确实是从你手指的地方开始切的，但两点才确定一条直线，我切下这一块完全是你自己没有表述清楚，我可以这样切……也可以这样切……”
路旁貌似起了什么矛盾，闹哄哄中有个声音格外洪亮，让夜小楼回过神来忍不住挑开了布帘。
“我甚至可以这样切！”
案板上金灿灿的糕点上有三条平滑的射线，而打扮略显粗犷的兽耳男潇洒的反手拿起豆腐刀在糕上画了个笛卡尔曲线（心形线）。
“我甚至还可以这样切！！”
突然就燃起来的糕点贩扔开豆腐刀拿起一柄弯刀，如同挥毫泼墨般扭转腰身，在吃瓜群众的掌声中切出了一个优美的黄金螺线。
“我甚至还可以究极彩虹螺旋香蕉切！！！”
兽耳的青年男子左手接过高大同伴递来的另一把刀，爆发出强大的气场大声咆哮着，刷刷刷寒光闪过，二十公分高的金糕一块块分裂，亭台楼阁，阡陌交通，居然在案板上栩栩如生地雕出了阙月城的等比例微缩模型！甚至在城墙的某些位置细心地描出了城防巡逻路线！
“我甚至——”
“甚至你妹啊！到底怎么做到的啊！跟刚才几次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啊！！”
在夜小楼的吐槽声中，两个本来一脸嚣张的同伙却是在看见青年的作品后脸色大变，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迅速逃离现场，而二十来岁的妖族青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先是恍然大悟，然后一边远离一边怒吼。
“狡猾的人类，原来是故意的吗？！我记住你了！！”
一地鸡毛中留在原地，刚刚险些被敲竹杠的男人挠了挠脸懵逼不已。
赫然是夜慎！
而此时一位穿着城防队服的中年男人一脸和善地来到了夜慎的近前。
“你是夜家的公子吧，谢谢你替我们抓出了妖族的奸细，为了表彰你我们决定授予你五好市民的称号……”
看不下去了。
夜小楼拉下了帘子捏了捏眉心，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也不太对劲。
穿越后有点后悔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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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是《蒙学常识》，也确实是蒙学，感觉像是哪家书院里的教材，上面有很多笔记和涂鸦，还好每页都有编码，夜小楼没花多大功夫就把书重新排列整齐，望着书脚两个举剑对决的火柴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想当年我可是在思想品德书上重现了鸣佐对决的男人，随着翻动书页小人儿还会动呢。
这么想着夜小楼向前翻了几页，果然发现了每页页脚都有这么一副画，只是动作不同，奇怪的是书翻动起来动作却并不连贯，有几个动作很是突兀，像是删了几帧一样。
“嗯？”
皱起了眉头，夜小楼沉浸在了这个小小的解密游戏当中，重新拆开了书籍，像是做动画一样一页一页再次整理排序。一个全新的，跟页码完全不同的顺序很快成型，而夜小楼心中充满了游戏通关般的成就感，重新翻动书页，叶底的两个小火柴人果然顺畅而激烈的打斗起来，不管哪方都剑法高妙，但以夜小楼的水平只能称赞他们牛b，并报之围观群众的傻乐。
但是她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就像是魔术扑克一样，随着夜小楼的翻动，在书略有墨渍但毫无标识的侧面，夜小楼却清晰的看见了四个字。
“投敌者卓。”
